《他等在晨风里》沈烟波

3、three

　　盉江市
　　盉江雅苑小区

　　林染起床的时候刚好六点钟。

　　她一向习惯早起，不过这个时间已经是晚了的，今天以前，她在云京家里起的会更早些，然后出去晨跑。

　　昨晚七点半飞机准时降落盉江机场，林海闳接到她们三个的时候很激动，抱起林舸搂着她和栾荟，任谁看都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

　　接着林海闳开车带她们去吃饭庆祝团圆，然后把她们载回这个临时的“家”。

　　林海闳告诉她们：“这个租来的房子是临时的家，就暂时住住，真正的家在隔壁那个小区，还没装修完，但是也快了，等明天爸爸下了班带你们过去看看。”

　　当时最捧场的是林舸，因为他在这里有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用睡客厅了。他高兴得一直挂在林海闳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喊：“爸爸真好，跟妈妈在云京只能睡小破房，一来盉江见到爸爸，连临时的家都这么大。”

　　栾荟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骂他：“小崽子，见到你爸就乐成这样，马屁一堆一堆的。”

　　林染那时在自己房间整理衣柜，门半开着，客厅热闹的说话声她听的很清楚。

　　小破房。

　　小破房还是我爸妈的，你跟你妈除了使媚讨好还有什么。

　　……

　　这是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林海闳跟栾荟睡主卧，主卧跟对面林舸房间的门都关着，客厅窗帘没拉上，一室阳光，但还并不热烈。

　　林染拿了手机出门，她想出去转转。

　　关门声惊醒了栾荟，她捋着散乱的头发坐起来，林海闳因此也醒了：“几点了？”

　　栾荟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六点。”

　　林海闳打个哈欠：“才六点，起这么早。”

　　“我听见关门声就醒了，估计是小染出去了。”

　　“啊？”林海闳揉着眼睛坐起来：“她这么早出去干嘛？才刚来还不熟悉，别走丢了，你给她打电话问问。”

　　“应该是跑步去了，在云京老家她每天五点多就起来跑步，”栾荟靠在林海闳肩上：“小染特别勤快，不像你儿子，不叫他起床能睡到中午放学。”

　　林海闳咯咯地乐，搂着栾荟：“我儿子像我。”

　　“我去看看做些什么早饭，你再睡会儿。”

　　“做什么早饭。”林海闳拖着她重新躺下，蒙上薄毯。

　　栾荟娇嗔：“哎……”

　　&

　　小区很大，楼都长差不多。

　　这是林染转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能找回去得出的结论。

　　她抬头眯着眼看看楼号，很好，字号够大，没戴眼镜也看得很清楚，66栋。

　　所以19栋在哪？

　　林染在66栋楼下找了个阴凉处的长椅坐着，她对盉江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太热了，这个季节的云京白天也很热，但早晚凉快。林染决定就坐这儿等，看林海闳什么时候会给她打电话。

　　许东尧从单元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林染，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半旧的白色运动鞋在地上三心二意地蹭着，眼睛盯着地面出神。

　　她今天穿了套白色七分裤、短袖运动装，跟昨晚那件水绿色连衣裙相比，现在这身更扎眼，他就是被这道发光的白吸引了目光，看见了她。

　　许东尧摘下耳机，朝着那道白光走去。

　　林染那会儿正在盘算，如果爸爸一直不打电话来，那她是不是可以考虑报警，然后让他去警察局接自己？

　　正盘算着，她感觉有人过来，下意识抬头去看，迎着阳光又没戴眼镜，林染习惯性地眯眼睛。

　　又是眯眯眼。许东尧想，昨晚就这样，所以她近视眼？真是辜负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你干嘛呢？”

　　林染左右看了看，都没人，这话确实就是问她的，可她在这里怎么可能有熟人。

　　见她没反应，走近了的许东尧又问一遍：“我说你干嘛呢？”

　　林染仰着头，这个距离总算让她看清了眼前人，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你啊，我没干嘛，就坐会儿。”

　　林染对他有印象，因为长得确实帅，帅到回家后，栾荟还对林海闳夸叹好几遍的程度。

　　昨晚吃完饭回来，林海闳在小区门口转悠半天找车位，绕了两圈，终于等到一辆车正要开走，他就在一旁等，结果后面又忽然开来一辆车，也在等这个车位。林海闳当时在驾驶室里还骂了一句，什么二愣子，先来后到规矩都不懂。

　　然后那辆在后面等着的车上下来一个人，走到林海闳驾驶室车门前，敲敲车窗，很礼貌地问：“请问你是在等这个车位吗？”

　　林海闳贴着车窗看看，突然就变了脸。他急急忙忙打开车门下车，满脸笑容地跟来者寒暄：“许哥是你啊，这是刚下班吗？也太辛苦了啊。”

　　那位礼貌先生也惊讶了下，随即笑着答话：“没有，接我儿子去了，不确定你的车是不是在等这个车位，就过来问问，想着如果不是等车位，一会儿我就开进去，那你快停车吧，我再转转。”

　　“别别别许哥。”

　　林海闳一把拉住许缙仑：“不用转了许哥，我没等车位，这不是今天刚把闺女儿子接过来，正要带他们出去逛逛。”说着就拉开车门对她跟林舸说道：“小染小舸，快下来跟许伯伯打招呼，来。”

　　她那时就回忆起契诃夫在《变色龙》里描写的奥楚蔑洛夫。栾荟立刻领着她跟林舸下车，笑盈盈地随林海闳寒暄：“许哥你好，我是栾荟，之前一直带孩子在云京老家，总听我们家海闳提起你。”

　　林染惊诧不已，她可以拿头秃发誓，从来就没听林海闳提起过姓许、许哥、许伯伯这号人物。因为她们跟爸爸视频的时间很固定，两天或者三天的晚上八点钟，她跟林舸睡觉前，栾荟会用那台旧电脑登录Q.Q，然后跟林海闳开视频，这是所谓的亲子时间。

　　视频里一般聊的都是这几天吃了什么，学了什么，栾荟则会叮嘱林海闳不要总熬夜，多吃些有营养的，注意身体。

　　就因为视频时间太固定，栾荟还对她和林舸抱怨好几回：“你们这个爹啊，眼里也只有你们姐弟俩，除了跟你们视频知道找我，平时根本不给我发消息，更别说打电话了。”

　　林舸就看着动画片犟嘴：“爸爸忙，又不像你天天待在家什么都不用干。”

　　紧接着就是栾荟关电视、骂他小兔崽子，让他赶紧洗漱睡觉……

　　“你好弟妹，”许缙仑温和的声音打断林染的回忆，这位“总在他们家被提起”的许伯伯也很会讲话：“怪不得你闺女儿子颜值都这么高，原来是随了妈妈啊。”

　　他看起来很随和，但林染觉得他特别有派头，或者应该叫，气势。

　　她一向可以把乖巧做得很好：“许伯伯您好，我叫林染，这是我弟弟林舸，谢谢您的夸奖。”

　　“哎老林，你这闺女漂亮又大方，将来可不得了。”说着他回身冲车子摆了摆手，然后副驾驶里就下来一个人。

　　就是现在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问她“你干嘛呢”这个人。

　　但是林染记不清他的名字了，昨晚那位许伯伯介绍的时候，来往的车辆很吵，好像叫许东什么，还是许什么东，这么一想就对上了，应该是叫许东东。

　　林染仰头仰累了，就站了起来，不过他太高，就算站着，跟他说话还是得抬点儿头：“你好许东东，你家住这栋是吗？那你知道19栋在哪儿吗？”

　　“……”许东尧很无语，长这么好看，不仅近视眼，脑子还不大好使：“所以你坐这儿是因为迷路了？”

　　林染很敏感，情绪里透着不服气：“我昨天刚来。”

　　小丫头片子还挺要面子。

　　许东尧偏要拆台：“我叫许东尧，尧舜禹的尧。”

　　“……”

　　许东尧，不叫许东东。

　　林染有点儿不好意思，左脚的运动鞋又在地上小幅度胡乱画着，照着他的自我介绍：“哦，我叫林染，层林尽染的染。”

　　“原来是出自伟人的词啊，有品味。”许东尧笑了：“走吧，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林染低头看眼手机，林海闳没有给她打电话。

　　许东尧皱了下眉头：“你要现在回去吗？我还有别的事。”

　　林染把手机揣进裤兜，站的溜直：“回，那麻烦你了。”

　　许东尧走在前面，她快步赶上，跟他之间隔着大概两个人的距离，并肩走着，她也不说话，就四处地看。

　　“这么早你出来干嘛？”

　　林染侧目看他，似乎又在确认是不是跟她讲话：“我想出来跑步。”

　　“跑步？”许东尧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虽然个子不矮，但这细胳膊细腿，风稍微大点儿就能吹跑似的，这么看确实也应该加强体育锻炼：“那你应该去旁边的公园跑，这小区人车混行。”

　　“附近有公园？”

　　“有啊，公园里还有河，河边阴凉不少，”许东尧把搭在脖颈的白色毛巾拿了下来：“我就是要过去跑步的。”

　　“那我能不能过去看看熟悉一下？”

　　许东尧乐了：“可以啊，公园又不是谁家开的，大家都可以去。”

　　林染悄悄瞟他一眼，不明白他笑什么。

　　许东尧腿长步子大，也没刻意放慢速度：“你们云京好玩儿么？”

　　“这个季节没什么玩儿的，冬天下雪比较好玩儿。”

　　少年点点头，继续对她好奇：“盉江这个季节倒是很好玩儿，昨晚林叔叔带你们去哪玩儿了？”

　　林染愣了下。

　　昨晚林海闳让出车位后，又绕着小区开了好几圈，最后实在找不到，就把她们放在小区门口等，他自己开到隔壁小区找位置去了。

　　后来一起往家走的时候，她听见爸爸对荟姨说道：“这附近别的都挺好，就是车位太紧张，我想买个车库或者地下停车位，就是一直没有卖的。许哥在省公安厅，爱人做生意的，一家都非常优秀。”

　　林染虽然不理解“因为优秀，所以让车位”这种做法，但她并不想出卖爸爸。

　　“哪儿也没去，我跟林舸困了，就回家睡觉了。”

　　“林舸，”许东尧歪着头看她：“百舸争流的舸？”

　　“嗯，对。”

　　“是你爸取的？”

　　她浓密弯翘的睫毛在日光里轻轻颤动：“我妈取的。”

　　晨风温暖，少年跟少女相偕走着，地上的影子很长很长，偶尔会交汇到一起。

　　许东尧忽然想起来：“这么早你自己出来，你爸妈知道不知道？你不是昨天才来盉江么？”

　　“不知道，不过我爸要是醒了会给我打电话吧。”林染垂着头，暂时不愿意再想这件事：“其实不早了，在云京我每天五点多出去跑步。”

　　“……你这是影射我起得晚还是我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