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在晨风里》沈烟波

2、two

　　2011年8月
　　云京市

　　日光炙热，空气中偶尔拂面吹来的风更似热浪侵袭，这个暑假到现在还没下过一滴雨。

　　林舸穿着红色运动跨栏背心，左手抱着篮球，仰头往五楼看：“姐，咱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九月开学林染将升入初三，她比弟弟高大半头，却没他壮，纤纤瘦瘦的，这么热的天也不见出汗，林舸总觉得姐姐身边又香又凉快，最爱粘她。

　　林染的头发快及腰了，天气热，她扎了个丸子头，露着饱满光洁的前额，身上一条水绿色一字肩连衣裙，是上星期栾荟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栾荟是林舸的妈妈，林染从五岁起一直叫她荟姨。

　　林染也正仰头看五楼，但是她看不大清，近视镜被昨天来搬柜子的买家碰到地上踩碎了，荟姨说时间太紧，等到了盉江就带她去配新的。林染眯着眼，看见一个模糊人影正往窗玻璃上贴纸——卖房，这两个字和电话号码都印的很大，大到她不戴眼镜也能看清。

　　林舸满头的汗，忍不住拉拉身边的人：“姐。”

　　林染没看他：“干嘛。”

　　这小区已经很老旧了，还是林海闳没下海前在机床厂分的，窗户都不怎么结实了，碰着都能感觉忽悠忽悠的，之前栾荟还打算换一套新窗，后来计划要去盉江，就一直没换。林染很担心那个人影稍有不慎就掉下来。

　　“咱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啊？”

　　“我怎么知道，得问你妈。”

　　林舸噘着嘴，墨黑的眉首皱起两个小包：“我不想去盉江，咱们就一直住这儿不行吗？景沛哥说等他回来就教我手指转球，我还没学到呢。”

　　林染瞥了眼他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的篮球，回应的声音很轻，却有力：“跟你妈说去。”

　　“我不敢，我怕挨揍，”林舸很委屈：“我妈对你更好，你去说。”

　　窗前模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林染又看眼弟弟，没理他。

　　林舸还要讲话，忽然听见栾荟的声音从楼道里高亢地传出来：“林舸！快来帮我一下！”

　　他把篮球往林染面前一递：“姐你帮我拿会儿。”

　　林染知道栾荟肯定要费力气，她跟林舸下楼的时候，客厅里还有三个大行李箱，这老楼没有电梯。

　　“林舸！”

　　林染从楼道的小窗中看见栾荟下到二楼了，她没接球，也不看林舸，细瘦纤长的腿已经迈开朝单元门走了：“我去看看。”

　　栾荟蚂蚁搬家似的，先将一个行李箱搬下一层，然后再上楼去把第二个搬下来，林染进楼道的时候，正见栾荟往下折腾第三个行李箱，额头脖颈上都是汗，脸也热的通红。棕褐色的大波浪卷发被一个塑料抓子在脑后随意固定着，额鬓跟耳边细碎地散着几缕，说不出的凌乱。但林染觉得，配上那张皮肤白皙五官妖艳的脸，确实也说不出的好看。

　　林染想，这么狼狈的时候竟然还好看。

　　怪不得林海闳当年被迷得团团转。

　　看见林染来了，栾荟冲她扬起惯常的笑容：“林舸呢？”

　　“给我吧荟姨。”林染将心底的小兽重新关起来，巴掌大的小脸儿挂起乖巧的笑。

　　栾荟累的呼吸急促，三个大行李箱都被她搬到了一楼：“喊他来干活，开学都五年级了，你三年级的时候就能把饭菜做得很像样，还能帮着照看弟弟，学习上从来不用操心，再看看他。”

　　林染没接茬，她随手握住一个行李箱的伸缩杆，拖着往外走，轮子在楼道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震得声控灯都亮了。

　　烈日照不进的树荫下，林舸正在拍球，一个人也玩儿得不亦乐乎。

　　栾荟一手一个行李箱，脚还没踏出单元门，声音先吼了出来——

　　“小兔崽子！就知道玩儿，一点儿眼力劲儿没有，赶紧过来干活！”

　　林舸被吼得脱了手，回身一看，也没去捡球，直接跑向林染，一把抓住拉杆，要接她的行李箱。

　　林染往回拽，粉嫩的嘴唇往右边撇了下：“去接荟姨的。”

　　林舸还往自己这边用力，脸上的汗珠跟他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她能拿动。”

　　林染不给，林舸也攥着拉杆不松手，俩人都往自己那边使劲，这么别扭走了三五步，后面的栾荟笑着骂林舸：“行啊兔崽子，就跟姐姐亲，连老妈都不顾，以后就跟你姐过吧。”

　　林染听了，很干脆地松了手，仍在用力的林舸瞬间被惯性带的往旁边蹿了几步。林染伸手一指：“你球还要不要？”

　　林舸顺着林染指的方向猛一回头，这才想起来刚刚脱手的篮球，还躺在那棵树下避日头呢。林舸看看球又看看林染，突然拽着拉杆箱奋力朝篮球跑去了。

　　林染很无语，她微微蹙着眉，走到栾荟身边又拉了一个行李箱。

　　栾荟看着跑得呼哧带喘的儿子，直摇头苦笑：“这小崽子越大越不听我的，成绩都快垫底儿了还不知道愁呢。小染，到盉江都安顿好以后你帮荟姨说说他，让他好好学习。”

　　林染平静地安慰：“老师们都说男生有后劲儿。”

　　林舸跑回来了，栾荟又忍不住拽拽他的衣服唠叨：“要出远门了还穿这个，就不能换套衣服吗？都磨飞边儿了还穿，见着你爸还不得以为我在家虐待你！”

　　林染抿着嘴，漠然旁观。

　　“别给我拽坏了！”林舸抵触地往旁边挪挪，情绪激动振振有词：“我就喜欢穿这套，这可是科比今年全明星赛穿过的同款，他就是穿这套统治全场得的MVP！分数也是23年来最高的！”说完又小声嘟囔：“算了，你反正也不知道科比是谁。”

　　“小兔崽子，我怎么不知道？”栾荟几步追上他，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不是篮球打得超级厉害吗？可是人家也不可能只穿一套衣服吧？”

　　林舸涨红着脸，急得说起大人话来：“你就关注衣服衣服的，这不只是衣服！你怎么不想想人生的意义！我这套衣服可是有非凡的意义！”

　　林染瞟他一眼，裙角在热浪里轻摆拂动。

　　栾荟被他气乐了：“让你们吃饱穿暖就是我人生的意义！而你人生的意义是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林舸不想再争辩，气鼓鼓地拖着行李箱小跑着凑到林染身边。他抬头悄悄看了眼，心想，还是姐姐最好，妈妈一天天实在太吵，而且吵不过的时候就揍他。

　　林染低着头，看着路上一颗颗被踢散的小石子，想说——

　　你人生的意义，不是抢人家丈夫，当小三吗？

　　*** ***

　　盉江市
　　碧珠澜庭小区

　　盉江四中跟二十一中是本市最好的两所高中，二十一中扩建后搬离了市区，有经济能力或者关系实力的家长都会想办法送孩子进四中，当然，前提首先是成绩必须达到四中的要求。

　　围绕在四中周围的社区很多，其中有两个最为有名——

　　盉江雅苑，碧珠澜庭。

　　至于有名的原因，一是房价高，再者经过统计，这两个社区是盉江最出状元的，因而在当地，盉江雅苑跟碧珠澜庭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哪怕价格再高，二手房也格外好卖。

　　也正是房子好卖这点，让十六岁的周兢特别烦。

　　上午八点半，江望来敲门，周兢那会儿刚醒，还迷瞪得很。门一开，江望就被他蓬头垢面的形象震慑住了：“你这拿上个破碗就能开公司挣钱了啊。”

　　周兢起床气还没散，脸上明显写着“谁都欠我钱”，他趿拉着拖鞋懒散地往洗手间走，白他一眼，哈欠连天的：“怎么的，克总这名儿白叫的？”

　　江望带上门，换鞋进屋，看清客厅后都傻眼了，零食袋、饮料瓶、瓜子皮扔的满地都是，茶几上还散着各种果皮纸屑，没吃完的生日蛋糕……不过还得数那套米白色布艺沙发最惨，上边儿喷了一堆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十有八九是废了。

　　江望看的惊心动魄，食指扶了下眼镜，寻思坐会儿，想想还是算了，找地方下脚都费劲。

　　“你过个生日怎么把家祸害成这样了……”

　　周兢把洗发水抹头上，像平时那样胡搂两把，但是显然今天不行，头发上那堆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太难洗，尤其还过了一晚上。

　　“来的同学多啊。”

　　“许东尧来了吗？”

　　“他集训，不让请假。”

　　江望了然状：“我说呢，他要是在肯定不能这么乱套。”

　　头发洗了两遍还没干净，周兢放弃了，嘴里插着牙刷跟江望唠：“你旅游咋样啊？”

　　江望一副遗了大憾的样子：“跟你说，云京那地方，比盉江还热，北方不是应该比南方凉快吗？早知道就该早点儿订票回来，昨晚你们没有我得多失落啊。”

　　周兢笑：“那真是太失落了，都合计今天往后又得看见你，死的心都有。”

　　“滚。”江望也笑，两颗支棱出来的虎牙格外显眼。他看了眼手机屏，催促周兢：“你快点儿吧，都迟到了，我要不是因为迟到想搭个伴儿都不能来找你。”

　　“急什么，挂你电话之后我给许东尧打过去了，一直没接，以前他都顺路喊我上课，不来也会打电话提醒。我猜这家伙还没起呢，昨天他集训一整天，肯定老累了，有他垫背美芝不会批太狠。”

　　这时候，楼上传来一阵敲击声，紧接着又换成了电钻。

　　周兢朝水池里猛吐一口水，烦躁地骂：“都他妈叮咣俩月了，还没装完。”

　　江望纠正：“不是吧，我怎么感觉得有仨月了，五一那会儿我来你家不就在叮咣了吗？”

　　周兢想了想，确实啊，是从五一开始的。一仔细回忆就更来气了：“也不知道哪来的暴发户，把个二手房装的跟皇宫似的，地上一溜金色大理石，没给我晃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