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爱晒太阳的修狗

8、所有的成长都是逼出来的

　　梁超伟捧着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好像这盛夏的酷热也驱不走记忆里当年的“寒冷”。“爷爷没有办理身后事，我爸妈连张纸钱都没烧，理由竟然是因为厂子里忙没时间，匆匆火化后就直接送进公墓。真可笑啊，一个是生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生的儿子，竟然都比不过钱在他心里的地位。我仍住在老宅，独自守着那个充满了我和爷爷美好回忆的地方，我爸和往常一样每月派工人来给我送生活费，只不过现在连每月一次的见面都省去了。我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召集一帮狐朋狗友来开Patty，课也没怎么去上过，老师要求请家长我就雇那个工人去应付，久而久之老师也就不再管我。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的过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爸妈的报应终于来了。”当我听到梁超伟在他父母身上用了“报应”这个词时有些难以置信——到底是怎样的一对父母，才会被孩子冠以“报应”这样完全泄愤的词。刘乘警似乎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但当他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被王乘警制止，示意他继续听下去。梁超伟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继续缓慢、哀怨的讲述着。
　　“初三上学期，我彻底成了老师和同学眼里的问题学生，我依旧无所谓的混日子，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在街上闲逛时遇到了我的小学班主任——曾经待我像自家孩子一样的中年女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微微驼背老太太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朝我走来，热情地冲我打招呼，我瞬间想起了爷爷，想起我小学时因为长得过于秀气被同学欺负时把我护在身后的爷爷，想起知道我被欺负后狠狠教育那些学生的班主任，想起他们总爱夸我又乖学习又好长大了一定很有出息。我拽了拽长过鼻尖的刘海，眼前不是黑色而是蓝蓝绿绿的，我当时突然慌了，我不想以那种样貌面对那位慈祥的老太太，不想从她眼中看到对我的失望，于是我低着头转身匆匆逃开，一边逃一边哭，一路哭着回了家，跪在老式厅堂里摆放的爷爷的遗像前不停的认错，那时我多希望爷爷能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像小时候那样把我抱在怀里拍着安慰我，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当我睁开眼时天已经黑透了，我躺在厅堂有些凉的地板上，看着院子里铺满的月光晃了下神，颤颤悠悠的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这世界，好大啊’，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暗自决定我要离开这里。”
　　“我想了一晚上怎样离开、离开了怎样生活，最后决定我要考外省的大学，越远越好。于是初三剩余的几个月我拼命的学习，拼命的想把以前漏掉的全都补回来，虽然依旧还差许多分，但至少顺利的考上了高中。我满怀期待的想着‘快了，快了，只剩三年了’！却不想命运还是给我开了个玩笑——我家的厂子被查封了。”梁超伟露出了一抹苦笑，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封面是浓得散不开的愁苦。“我爸的厂子长年偷税漏税，我高一那年刚过完年，以前打好关系的领导以‘生活作风有问题’被革职，新领导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整治和前任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企业，其中尤以我家的厂子牵扯最深。‘你爸和你妈整天急得团团转，让我给你说一下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多，让你省着点花，下个月可能……’来送钱的工人站在门口把信封递给我，嘴里的话咽下一半，但我听出来了——下个月、下下个月甚至从今往后可能都没有生活费了。我面无表情的接过钱冲工人点点头，转身回屋了。我听来送钱的工人说了厂子偷税漏税被查封的事，说实话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报应’，他们的报应终于来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感。”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正在厅堂里写作业，听到有人敲门时有些好奇，我一心想要考到外省所以只顾着学习，之前混日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不再来往，也没有打算结交新朋友，实在想不出是谁敲的门。我带着疑惑打开门的一瞬间楞住了——门外站着的是我那将近一年没见过面的父母。看着我错愕夹杂着愤怒的表情，我爸倒先不耐烦了嚷嚷着：‘小兔崽子，就这么把你爸妈堵在门口不让进？’说实话我确实不想让他俩进门，那是我和爷爷的房子，他俩对于我而言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罢了，我当时甚至怀疑我根本就不是他俩亲生的。但想归想，我还是侧过身让他俩进了门，毕竟门口已经聚着三五个好奇的围观者。我爸妈进了院子后便四处打量着，我心中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没多久便得到了印证。‘这老房子虽然在偏远郊区，但面积也不算小，况且也是有些年头的老建筑，卖给老王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我看可以，我拍几张照发给老王他媳妇。’我爸妈的对话让我瞬间跌入冰窖般浑身浸满寒意，‘这……这是我爷爷的房子，你们……你们不能……’‘这是我爸的遗产，你老子我是第一继承人，老头死了这房子当然归我！’我爸恶狠狠的看着我说，我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驳，眼泪不住的往下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超超，妈妈在你学校附近给你租了间屋子，这样你上下学就不用走这么远了，乖，赶紧收拾收拾搬过去。’这是我记忆中我妈第一次语气这样柔和，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扎得我生疼。‘兔崽子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我爸冲我吼了一句后转头对我妈不耐烦道：‘我说让他住家里车库就行，你还非得给他租个房，花那冤枉钱干嘛？现在正是……’‘啧！你忘了刚才医生怎么说了！这以后……不方便！’我妈欲言又止的回怼我爸，收起手机后轻抚了下肚子。”
　　“我当时始终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会这样对我。但我却出奇的冷静，一言不发的回屋收拾好东西，抱着爷爷照片背着背包站在院子中间，‘你们告诉我在哪儿，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我从我妈手里接过钥匙后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走到巷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老宅，抱紧了爷爷的照片，转身离开了那个我从小住的地方，离开了我唯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