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99、第 99 章

　　距离预言所说的七月十八日只剩不到三个小时。
　　张小芸给我们煮了咖啡，我们坐在回收站外的椅子上，极其自然的聊着天。有多自然呢？我甚至在一秒钟以后都记不起前一秒钟聊的是什么。而这并没有多大影响，与其说我们是在聊天，莫如说我们只是让声带震动，为了发出点什么声音而不断在发声而已。就这点来看，此时此刻的我们和蝉没有什么区别。
　　咖啡是极其简单的速溶咖啡，不是刻意奢侈讲究的情况，只好买了还算不错的速溶咖啡，直接在一次性纸杯里调兑着喝的。李梦则给老王捉进房间里面去了。我，张小芸，还有二十三世纪女孩守在外面。武器是手枪和可乐。李梦这次一句牢骚话都没有，老王从屋里走出来，说了句你必须和我进去了，李梦便老老实实的跟在老王的身后进了屋，就说是有点哀怨都不过分。
　　这几天以来，她的情绪一直潮涨潮落十分不稳定。毕竟还是青春期的女孩，这也可以理解。显然，李梦的情绪和潮汐固然有关系，和年纪也有关系，但关系都不太大。我想，她不肯接受的不全是夏天的结束，还有势在必行的遗忘。
　　我问张小芸有什么看法，她颇为满意的一面欣赏着自己的新座驾，一面娓娓道，
　　“不是……很明显么？”
　　“哦，是那样？”
　　“不管她能不能忘，”张小芸把咖啡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桌面，抬起一条腿搁在椅子上抱着，脑袋叠在膝盖上，因为发型的缘故，她看上去一下子年轻了非常多，而且和李梦长得愈发的像了，此刻她二人都是短发，多少有点姐妹的意思。应当是一对非常有趣的姐妹，“明明做过的事都要化为乌有，长大这件事却不能，她注定要长大，该结束的又要开始，刚开始的却拦腰斩断——名为成长的慢性自杀——她怎么能开心呢？”
　　“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能不管不顾的放下一切用心玩乐放肆？”
　　“你会吗？”
　　“那要看该结束的和刚开始的都是什么啊！”
　　“一点不错。”张小芸颔首道，“把自己换做小梦想想看好了，该结束的是什么，刚开始的又是什么呢？你这人呐！”
　　该结束的又要开始，刚开始的却遭拦腰斩断。
　　老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距离十八日只剩不到两个小时。
　　她几乎浑身都湿透了，可以想象到里面正在进行什么样的作业。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不断有微波炉发出的正在加热食物的声音。当然，里面一定没有在加热食物。老王说坏了许多，本来在数量上就差强人意，这下更加麻烦。但也不全是不好的消息，她请我们放心，爱莉已经同意合作了。她说，她根本没抱希望。爱莉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接下来只要等就好了。”她说，“已经进入最后的调试阶段，再不久就得把全城的电力都击中在我们这里，多少会有点危险，但还是请诸位不要离开，十进制生物随时可能进攻。”
　　我问她，李梦怎么样，老王和女孩低头嘀咕了几句，女孩点点头进了房间，老王便脱掉罩衫，里面写着某某会议留念的白色T恤也把袖子卷到了肩头。她久久未发一言，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远方。良久，她问能否来杯咖啡？张小芸便给她做了一杯，她吸两口烟，喝一口用温水调处来的味道差强人意的咖啡，说道，
　　“不怎么好。”
　　“呃，不怎么好？”我重复问道。
　　“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她的老师，社团活动也在一起，种种样样的压力也一起承担了许多，还是能看出些端倪来的。”
　　“具体来说，问题……”
　　“不想忘这个夏天的事情嘛，可还能怎么办？我知道这样说未免显得自私了点，为了达成某种更为切实而长远的目标，只好牺牲一些回忆作为养料。”
　　“既然是老师，”张小芸说，“那么就该清楚发生在这样年纪的夏天的事，对小梦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恋爱，冒险，科幻，白日梦，外星生物，拯救地球，对不起——”她摇摇头，“我知道这很重要，但她果真需要这些吗？说不定没有这些，她还能成为更地道一些的高中生也未尝可知。”
　　有顷，老王说，
　　“我没理由说这种话，请别见怪，我也只是不舍得让她忘掉这个夏天而已，对于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很遗憾。”
　　说不出原因来，老王说出的这几句话，在此刻听来竟然出奇的有些撩人情丝的部分，那就好像在微风送暖阳光和煦的午后躺在游泳池边晒太阳时面前路过一位身形苗条，肌肤晒得井井有条的女孩一样。我好像又一次闻到了海潮的味道。
　　我们大人都有太多太多无可奈何，李梦却不得不为了我们的不可奈何埋单，这就像她进入大人世界的门票。我倒希望，她一辈子都是年轻的十五岁女孩才好。她永远年轻纤瘦，皮肤永远略带点少年气质的浅褐色，头发永远短短的才好。
　　若是不久后能见到她，那已然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问能不能进去看看李梦，老王说那样最好，我才起身，男孩和女孩一并出来说道，准备就绪。李梦也在他们身后，眼神闪躲。我冲她笑了笑，她也有气无力的朝我笑笑，问老王可不可以出来走走，老王说没问题，但时间不多了，外星生物的舰队没多久就会抵达。
　　她点点头，好像第一次从笼子中走出来的金丝雀一样，一步一步的向我们这里走过来，张小芸去烧水，我便叫她坐在旁边。两人一同看着张小芸的新车，她说，一直想坐一次这种汽车来着。
　　去哪儿呢？我问她。
　　去哪儿都行。李梦说。
　　她那双眼睛布满了荆棘和藤蔓，秘密的守护着前往深处的路途。她像奇特的花儿，在绽放过后又悄悄的将花瓣并拢了。
　　“好漫长啊！”她说，“终于要结束了。”
　　“累坏了吧？”
　　“那可不。”她撇撇嘴，而后自己吃吃的笑了几声，“喂喂，拯救地球的感觉还不坏吧？要是一开始就放弃了，可就什么都结束啦。”
　　“是啊，不过倒是有种僭越称帝的负罪感来着。”我说道，“由我这样的人拯救地球，到底算怎么回事儿呢？”
　　“地球就该由你这号人物，还有小芸姐，还有我，由我们这种稀里哗啦不着四六的人拯救，明白？”
　　我点点头说，明白。
　　张小芸久等不至，我们俩就都没主动说话。有顷，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了似的，说道，
　　“我没别的意思，随口说的而已。”
　　“真可惜啊！”我故作失落。
　　“想得美，你！”她做个鬼脸。
　　距离世界末日，仅余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