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98、第 98 章

　　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天，张小芸像彗星一样开着一台红色的双门敞篷赛车来到回收站。那车金光闪闪，颇为精巧而富有攻击性。她把车停在她往常会停白色本田车的地方。
　　“疝气灯，1.8升四缸发动机，一脚油门踩下去，简直像是克里夫特布朗在和麦斯洛奇合作时期吹响的小号那样。你眼中的烟雾，嗯？不赖啊！”
　　“精彩的描述。”
　　张小芸把头发也剪了，比之前还短，刚好过耳朵的长度，额前的刘海修的细细薄薄，有个专业的名词来着，空气刘海？总之是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新潮发型。这样的发型匹配她白皙的皮肤和浅色的双瞳以及她曼妙的鼻翼和双唇，她看上去就像是从动画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怎么舍得剪头发了？”我和她一起靠在车门上吸烟，李梦还没睡醒，男孩和女孩一夜间都在轮班倒守夜，我很早就醒了，睡不沉便让女孩去睡下了，碰巧这时有极为通透的发动机引擎声传来，一颗红色彗星。
　　“这，怎么说呢……”张小芸明显自己也还未适应这种长度的头发，她叼着烟，两手梳进发间，整理着发型，“可还合适？”
　　“相当适合。”我如实相告，“若是有机会去拍娜乌西卡的真人版，一定推荐你主演。”
　　“谢谢！说了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女孩，已经从偏爱翩翩长发的年纪长到倾心于短发的年纪了！”她的自嘲永远比我高明且有格调，我自愧不如。她用右手食指中指夹住香烟，“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样大费周章，又是换车子，又是剪头发，可能是感觉时不我待？觉得有什么就要结束，而有什么又要发生，我得为之做些准备。”
　　“这其中也包括买一台赛车。”
　　“或许吧。又不是保时捷法拉利！”她从车子饮料托中取下已经打开的能量饮料罐，喝了几口把烟头投进去了，“没想过卖掉那台车，要知道，能处理的东西我可一件也没留下，唯独那车不想卖来着，但我一个人两辆车也着实没必要，而且这台车，虽说是二手，可价格一点也不低，前主人爱护的很，基本没怎么开过，在车库里度过了四年人生，定期做了保养，为了得到她，相应的只好付出些代价了。”
　　说完，她做出有些悲伤的表情，开始怀念她过去的老友，那台本田车，白色的本田轿车，有非常好的音箱和很舒服的座椅，车子里总荡漾着烟草和爵士乐的味道。她爱抚着新车的车门，用手拍掉了掉在上面的烟灰。
　　“冰雪就要覆盖着1999年了。”我说。
　　“是啊，可怜的老马也得卖给财主。”
　　李梦醒了以后，张小芸和她两个人在堆满了微波炉的回收站里谈了很久，出来时，两个人的眼睛都都有些泛红。李梦锤了我一拳，破涕为笑道，
　　“你要把小芸姐留给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说呢。”
　　“可还喜欢这个惊喜？”
　　李梦摇头，她说，
　　“可小芸姐……她，你，你得回去嘛，小芸姐！”
　　“我也不全是为了陪你，小梦。”张小芸说，“我需要在一个不认识我的时代留下点什么痕迹，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非常重要。就像阿纳金和尤达大师能在最后永远存留在原力中一样，我必须要为此付出一些什么。”
　　“可小芸姐要是留在这，就得把我忘掉了。”
　　“说不定你还可以来看我的演出。”
　　“那这家伙怎么办，他也需要你！”李梦看着我说道，“不是么，傻瓜蛋天行者！”
　　张小芸朝我莞尔道，
　　“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他，他必须得离开孤独的丛林。”
　　“精彩的描述。”
　　“猴子嘛！”李梦嘟囔道。
　　“就是猴子。”我说。
　　这一天好像很适合密谈。
　　天气晴好，风低吟着，无云，干热。也很适合成为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天，给人以绝无仅有的失落感和难以言喻的忧伤心情的夏日好天气。人类在向前发展的进程中变得愈发脆弱了，似乎能在各种天气下坠入伤感的旋涡中。简直是躲在暗洞里的老鼠！
　　第二场密谈是老王和爱莉之间的。
　　老王在午后带着最后一车皮的微波炉回来了，她问爱莉的情况，我说女大十八变，她很不克制的放声笑出来了，李梦说她还是徐老师的时候从来不这样笑。
　　“以后还是我的老师？”
　　“不喜欢？”
　　“不公平。”
　　我说爱莉在仓房里，老王进去许久，手里捧着一只智能机顶盒那样的东西出来了，她说，一切准备就绪。那黑盒子就是爱莉的本体，百感交集，与我所想的那样洁白干净的骨骼截然不同，爱莉在沉默的时候，竟出乎意料的单薄脆弱。
　　老王说往后就是很要紧的工作了，爱莉会把微波炉的能量统合编程在统一的制式下，而后只要往宇宙中发射讯号就可以了，届时会有大面积的停电，范围大概会有整个城市那么大，外星生物一定会在那时候前来袭击，必须要做好准备。
　　关于可乐的事情，老王已经听男孩说过了，原理她也想不通，目前就这样实施好了。
　　看上去，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从可能性这一面来看，似乎没有延伸向失败的路径。要做的，只是早早做好迎接终末的准备，心理上的，那比射击外星人的头颅要困难百倍。对于李梦和张小芸而言，那意味着完全的结束，自身的结束，以遗忘为主旨的结束。对我来说，我要拥抱的结尾和终末则远为冷酷而又孤独，我将成为黑暗时代的科学奉行者，守着只我一人的真理过活。
　　不，我想，我何苦将自己置于那样无趣而孤独的境地呢？
　　我有恋人，我必须将她寻回，我们应当像原始的动物一样靠彼此的气息来完整生之使命。恋人，她或许也会分担我的回忆，让我不必孤单一人。久而久之，我和恋人会成为远古时代的大陆板块，在潮汐牵引下，逐渐演变成和对方相辅相成的形状，并牢牢地在时光尽头拥抱在一起。往后只需小心地震了，恋人对我说。是啊，但愿陆地上的动物们善待我们。
　　老王和男孩钻进了回收站，说没有要紧的事不要进去打扰，现在开始最重要的步骤。即为将微波炉的电磁波转换成为能够干扰宇宙飞船引航和通讯系统的电磁攻击，那么一来，十进制生物阵脚大乱，沦为宇宙垃圾碎片。
　　“可他们不是掌握了时间旅行的技术？”我问。
　　“是的。”老王说，“根据情况来说，是那样的，但他们没有掌握关键，也就是如何理解时间，还有几项关键的技术，我确信那些还没有被攻破，操控台并没有被夺取，那也是关键的部分。他们至多将其用为光速旅行罢了，千年隼号也能做到的。”
　　也罢也罢，我对自己说，不在意这些事情为妙，免得我也落个名片外星生物的下场，进入自我怀疑的迷宫中永远也逃不出来。回到1999年以后，我所做的无外乎让我体内的迷宫缩小一些罢了。让迷宫的看门人(有那样的小小人吗)把招摇的大门拆掉，修一个不引人注目不易被发现的小入口，最好只有猫洞那样大小的入口。
　　最好，永远也不必去光顾那场所。
　　“喂，”李梦说道，“不开心？”
　　“开心啊。”我说，“何出此言？”
　　张小芸走去车那边吸烟了，铁皮屋子内漠然传出一声悠远的轰响，像某种野兽的哀嚎，或者吹号者吹响的末世号角。总之，是带有启示意味的声响。
　　李梦说了什么，被声音掩盖了。
　　我读懂了她的唇语。我永远也不能忘记这句话，可我永远也不能让这句话成为钥匙。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