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8、第 78 章 ...

  •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终归还是没能再次拨通老王那一边的电话。似乎有种力量在拉扯着我,将我拖向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去。我询问张小芸的意见,她整个人都有些脱相了,眼窝陷进去,曾几何时温柔圆润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棱角分明,前额带着细细的汗珠,头发也显得了无生机。脱水的表现,但也不只是脱水,这一日之中我们经历的事情实在是不堪回首,她想必是经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一点,我也是同样。我怎么可能目睹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被人一枪打穿了脑袋而无动于衷呢?
      我像叠衣服似的,暂且把今天的回忆以一条看不见的中轴线为基准从两侧向内折叠起来,方方正正的摆进衣柜的某个抽屉里,那里有着樟脑球和木头的味道。我一面想着那种味道,一面又尽可能什么都不想的把两人的行李搬进张小芸的郊外工作室——垃圾回收站改造的仓库——仓库里不见天日,冷飕飕的。
      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给人以冷这一体验的某种超现实意味上的冷。第一件事是整理冰箱,这是最能让我静下心来的家务活之一。在昏光的轻抚下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冰箱里的黄色点灯照耀着二十世纪,某个二十世纪。里面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有可乐,啤酒,发霉的面包和奶酪,还有些巧克力条,杂七杂八的什么东西都塞进去了。我把还能吃的谨慎检查一遍保质期,确认无误重新放回冰箱里,不能吃的或者说应该不能吃了的全部一视同仁用垃圾袋装好扔进垃圾桶中。之后补充新货品,饮用水,新鲜的啤酒,面包,速食品,还有买来充当今日晚餐的超市菜品。张小芸洗好了制冰盒,我拧开一瓶饮用水灌满,丢进冷冻室里。她说她想睡一会儿,问我要不要紧。我说自然不要紧,眼下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暂时。她神情恍惚的颔首,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登山包里取出一瓶金奖白兰地,对着嘴喝了几口,与我在门口吸了支烟,仿佛连呼吸都控制在最低限度似的,躺在沙发上,没几秒种就睡过去了。我找出一条长浴巾给她盖上了,然后继续收拾东西。洗漱用品拿去隔壁的洗漱间,日用品都按照方便拿取和归类的顺序摆在工作室的柜子里。爱莉也搬了进来,接通了电源,与电视机那只红色的小电源灯对视片刻,我也生出了如这黄昏一样沉淀下来的睡意。
      还不能睡,我想,我真有种可能会一睡不醒的预感。诚然,那样的事肯定不会发生。但我现在已经不能确定等我醒来的时候世界仍旧如常。
      我确认张小芸睡沉了,东西也基本收拾的差不多,去洗漱间仔仔细细冲了淋浴,剃须,修了眉毛。一个多月没有剪过头发,长度都可以别在耳后了。擦干了身子,我坐到门外一边喝可乐一边等待夜幕降临。天幕遥远,已然看不到太阳了,天空的层次也模糊了,犹如刊载在色彩学杂志上的样板那样,月球之上的沟壑与环形山也清晰可辨了,像是有些透明,能直接看穿到背面。
      我开始思念所有离我而去的东西了。思念属于我的年代,属于我的烦恼,属于2019年的黄昏。我想,那黄昏和我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应当并不是一样的黄昏。具体差别在哪里,我没法说的头头是道,觉得不是那种很具象化的差别,然而落差使人多多少少的有些心痛。我琢磨起这样一件事来——为何人总要在黄昏的时候感到孤独呢?群体性的潜意识作祟吧。可能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几千几百万年前,亚当与夏娃也是眺望着黄昏,意识到他们二人身体里无比接近神性而又纯粹纯洁的孤独。
      我不知道1999年与2019年有没有时差。
      如果没有,那么这时候,恋人也一定正在哪里有意或无意的仰望着透明的白月。天穹上的最后一丝微光投影在她细小的身体上,她的眼睛被混沌所笼罩,直到那白色的月被点亮。
      回过神时,我发觉自己正在以一种极为狂野而又病态的方式思念着恋人。我渴望她的脖颈,渴望她眼下三角形的阴影,渴望她细嫩的小手。我只要握着那双手,就不必害怕孤独。我离她很远,有二十年那么远,如果我曾是她的卫星,而因为引力的失衡以及太空的扭曲,我与她渐行渐远,那么从我这颗星球到她那颗星球之间,就有了二十光年的距离。还要行走二十年,我才能再一次见到她身上的光。还要等待二十年,那光才能够被我观测到。
      那样一来,我究竟在想念着什么人呢?等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然成为了过去,而她的现在还在我遥远的未来。
      时间每向前推进一天,我就离她更远了一天。
      她的心里说不定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构造,有着衣柜那样的地方,她把关于我的东西都藏在那里,被樟脑球的气味包围着。然而合适的季节总也不来,她永远没有机会打开关于我的这扇门了。
      不成,我的鼻子开始发酸,脸颊也麻酥酥的,那样怎么能行呢?要赶紧回去,趁回忆还没褪色,温度仍旧存在。
      一定是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一定有。我之所以在此,一定有我必须要在此的理由。
      我理清思绪,以我擅长的方式重新勾勒这个年代。我虽不是个称职的小说家,但我善于编织能够被我所理解的故事和角色。我决定以一部小说的样貌来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观察我的故事,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恋人,李梦,张小芸,她们又各自承担了什么部分?
      用枪打脑袋必出血。
      枪,脑袋,血。这些比喻的实体又在哪里。
      是的,只要我能够重新整理好这个故事,我就能够找到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我必定有只有我才能达成的使命。
      王子与公主,英雄与反派,失去的和被寻回的……
      我找来张小芸打开的白兰地,洗了两只杯子,给自己到了三四厘米那么多,喝一口白兰地,开始用心的思考。思考是我的强项,莫如说只有通过思考,漫无止境的思考,我才能理清顺序。我缺乏物理上的行动力和决策力,我不能够通过实际的表象做出判断。恰好,这是一个不能通过表象来理解的年代。
      人,过去的人和未来的人,外星人,孤独的星球。我在这其间寻找着蛛丝马迹,未来已经不再是我看到的悲惨世界,但也注定不再是我曾经生活的平淡世纪。变化就发生在这一年,1999年。某个宇宙里的某一次1999年。我到底错过了什么,还是我对某个展露给我的意象熟视无睹?毫无疑问,的的确确就是在近期发生了什么,那使得这其后二十年的未来已经发生了变化。然而烤肉店的老妇留给我的寻呼机还是没有响,那是否意味着,就算未来发生了变化,但故事尚未结束。亦或者,降临的未来并不称心如意,主的天国还没有来临。
      无论是出现的那个男人,还是老王,他们的手里都各自掌握有各自的关键真实。那可能是完全相同的关键点,也可能是犹如汽车空气滤芯和三月末的第一场雨那样全没有关系的两种事实。
      且慢!
      我的的确确错过了什么。那样明显的不同,我怎么能错过呢?
      恋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