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34、第七章·末路

　　良久，无人回话。顾风睫听到灯花爆裂的轻响，随即，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幽幽太息：“我不过是用天意来做个赌：是女孩，我认命；是男孩，我便可以干干脆脆赴死。”

　　“你糊涂！”孙嫣显然是气急败坏了，“那日在荒莽原见你，你告诉我说，决定成全他。那时候，你就已经认命了，不是吗？如今，又何必再反抗一次？你是他的妃子，他宠幸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你不是他的妃子，他作为一个君王，要一个女子，还不是极其简单的事！你醒一醒，不要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事，陪上性命。你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在这个宫廷安稳渡过余生。”

　　“阿嫣，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顾风睫不再犹疑，在殿外高喊：“臣顾风睫，奉陛下之令，前来探望德容娘娘。”

　　殿内传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风海灵压得极低的声音还是被顾风睫听到：“我不见他了，不要再见他！阿嫣，你去赶他走，我死也不要再见他了！”

　　顾风睫心痛如绞，他以为，风海灵能冒死出宫前去探望他，应该不会很恨他了。却不知他竟想错了，她是恨透了他，直恨到至死也不想往来。那日她前来探望，给他活下去的力量，大概只是为了还他曾经的救命之恩吧。

　　他走着的这条血腥道路，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苦了他自己，也还罢了，可看着那些他发誓要保护且珍而重之的女子，也随着他陷入痛苦，甚至付出生命，他是否能继续坚持下去？

　　“海灵……”顾风睫轻轻地、柔柔地、郑重而诚挚地说，“你若真要成全我，就好好活下去，不要让自己有一丁点的危险。”话未说完，他已经在心底嘲笑自己的伪善与贪婪。他竟然可以用这般温柔怜惜的语气，一再要求她为他付出，这多么自私，多么冷酷！可是，在这一刻，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劝说殿内的那个女子，便只能这样说罢。

　　宫宇寂寂，只有月亮洒下冷沁沁的光华，夜风一吹，便寒凉侵骨。顾风睫孑孑的身形，悄然独立风中，默默地一动也不动。

　　殿门忽然开了，孙嫣依旧一身素色衣裙，缓缓出来：“左丞相，是陛下要你来的？”顾风睫轻轻点头，没有墨敛歌的默许，即使他有行走金牌，亦不能深夜在后宫走动。

　　“何苦呢！”孙嫣的话音带着无可奈何的感慨，“知道海灵为何这样？那日她冒险出宫去见你，被陛下发现，就强要了她。”

　　顾风睫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陛下向海灵承诺过，除非她愿意，否则不会勉强她侍寝。可是，那晚陛下突然来了，见到凤仪宫中无人，就一直等着，到海灵回来……”

　　随着孙嫣的讲述，顾风睫脑中清楚的浮出当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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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敛歌坐在凤仪宫中，抑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怒火。他的气色不是很好，平素君主的气势弱了许多，可那满身的怒气，让跪在地上的孙嫣感到不寒而栗。墨敛歌问她：“她去了哪里？”孙嫣讷讷不能言语，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你不说，朕也知道她去了哪里！”墨敛歌重重地拍了拍身前案几，咬牙切齿地吼，“朕下了死令，治不好顾风睫，那些个太医就提头来见！她就为什么就不相信太医，非要自己过去！”

　　“朕知道，朕知道！”墨敛歌来回走着，犹如一只困兽，“她担心顾风睫！可是，朕为她受了伤，她怎么不担心朕！私自出宫，是死罪！她竟然愿意冒死去见他！”

　　孙嫣盯着眼前的君王，不觉就有了一丝怜悯。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墨敛歌都是天之骄子，拥有寻常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东西——权利、财富、尊荣，可唯独没有他想要的一颗心。“陛下，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孙嫣轻声劝慰。

　　墨敛歌冷黑的眸子狠狠盯着孙嫣，怒道：“是你放她出去的！你把行走金牌给了她！朕要杀了你！”

　　孙嫣没有害怕，反而挺直了脊背：“陛下，当日是你让民女进宫陪伴娘娘，也是你把金牌赐给了民女。也许，任何人都不敢妄猜陛下的心思，可陛下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赐民女金牌，意味着什么。”

　　墨敛歌颓然坐下，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反问：你赐孙嫣金牌的意思，不就是给她留了一条通向宫外的自由道路么？当时你真的就没有想过，她会利用你给的自由，去会见顾风睫么？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墨敛歌忍不住狂笑，一双眼睛射出了冷酷的光芒。

　　是的，他是给她一些自由，但那绝不是给她去见顾风睫的。既然她对她无情，那么，他又何必遵守与她的约定？如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就要她的人吧。

　　“你下去！”墨敛歌冷硬地命令。孙嫣不敢不走，只得行了礼，退出凤仪宫。她刚退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去，竟见风海灵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没什么吧，阿嫣？”风海灵并没有看到隐在灯影下的墨敛歌。

　　“你终于回来了！”墨敛歌怒极，音调反而变得平静。风海灵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墨敛歌快步上前，将风海灵拉到怀中，捏着她的下巴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丈夫？”孙嫣不敢再滞留，一闪身出去，并轻手将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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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开之时，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海灵尖利的呼叫声。‘陛下，不要！你答应过我的……’她还没有说完，声音突然就没了，我转身一看，宫中灯火已经灭了，我只看到漆黑一片。”孙嫣咬着牙，眼里闪着泪花，“是我害了她。当时，就不应该给她金牌。”

　　顾风睫怅然，低语：“孙姑娘，她可是想明白了？”孙嫣嫣然一笑：“还是左丞相厉害，海灵虽然没有点头同意，却软化了许多。我再劝劝，没问题的。”

　　“那一切就劳烦孙姑娘了。”顾风睫肃然施礼。孙嫣忙还了一礼：“左丞相不必客气，这是孙嫣该做的。”

　　顾风睫辞别孙嫣，又叮嘱了几句要好好照顾风海灵的话，才回到琉华殿见墨敛歌。两人一见，自是相视而笑，一切话语，都尽在不言中。

　　这一刻，他们谁都不曾想到，世间的事，是那般变幻莫测。有时候，明明是没有路，偏偏会在绝境中走出新的一片天地，可有时候，明明眼见着是平顺坦途，一转身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正如顾风睫所说，是没了选择，即使知道跳下悬崖会粉身碎骨，也只能纵身一跳。

　　因为，避无可避，也退无可退。

　　昀熙二年一月底，顾风睫终于站到了悬崖。原本，他期望着用委婉温和的方式来改变一切，然而，时间却无情地将他催醒。

　　他跳了下去。

　　悬崖下，是未知的一片混沌。还有，他所期望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