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35、第七章·悬崖

　　顾风睫下朝回来，轻轻掸去肩膀上细密的雪花，吩咐下人生了炉火，便坐在一旁陷入沉思。

　　今日朝堂之上，他与墨敛歌再一次争论了北漠的问题。才刚一上朝，北漠就有加急奏章送来，上表伊里亚部族奋起反抗炎崆前去开采玛瑙矿石的军队和工匠。墨敛歌大怒，立时就要派遣军队，携带神机火炮扫荡北漠。他迅速上前，跪倒在地，恳切道：“陛下，北漠虽然盛产玛瑙和金砂，但其余物产并不富庶，炎崆一万余人的军队和工匠，消耗巨大，已经让北漠民不聊生。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反抗啊！”

　　墨敛歌冷峭地反问：“顾风睫，你要怎地？”

　　“臣还是那句话，愿以一己之身，换取北漠平安。”他恭敬地叩首，“望陛下成全。”

　　“朕要成全你什么！你的一条命，朕要来何用？你死了，可以帮朕平定祖洲，统一四国？顾风睫，你什么都不是，你的命，朕不要！”墨敛歌狠狠地撂下话，“朕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北漠纳入炎崆治下，只是时间问题——朕什么时候派兵出征，那片土地就什么时候归我墨朝所有。”

　　他垂首回列，神色逐渐冷冽。

　　橘黄的火光映照着四壁，烘出暖人心脾的温暖，然而，这份暖意却融化不了顾风睫脸上的冰霜。他没有时间了，与风海渊密谈未果，短短几个月时间，他根本没有机会得到曾经握在风海渊手中的禁军令牌。凭着他匿藏下来的“关河令”，可以在都城内集结五百龙骑军，以这样少的兵力，对抗炎崆皇城十八万禁军，即使龙骑军装备精良久经沙场，也根本没有胜算。先帝墨素垣为制衡龙骑军统帅的权力，在龙骑军建立不久，就颁布了一条律令，非炎崆都城遭到猛烈攻击的危急时刻，龙骑军在城中之数不得逾五百数，否则一律以叛变论处。

　　也许，他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最小的伤亡，拼死一战。就算是不为了谁，也要给死在他手中的索玛一个交待，哪怕并不成功，他都可以无愧。

　　正思量着，顾风睫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侯爷，外面有一草民，自称是侯爷故人，要见侯爷。”他无心见客，正待要叫下人遣走来人，只听下人又道：“那人还说，他和侯爷是在德容娘娘游京那日，在街边的茶楼认识的。”

　　顾风睫心中一动，吩咐请那人进来，他倒是想知道，那人怎会来找他。

　　来人大踏步进了房门，摘下遮脸的斗笠，便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来。那张脸虽然清朗依旧，却消瘦憔悴了许多，不复往日光彩。“你来做什么？”顾风睫冷淡地问，“当日你不是慷慨陈词，不与我这无耻小人同流合污么？”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一起，颠覆墨朝天下。”风海渊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来此的目的。顾风睫冷笑道：“风海渊，你未免太高估我，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如今，你我均无兵权在手，如何能颠覆墨朝天下？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风睫，换作别人，也许可以说得过去，可你，即便没有兵权，没有那块关河令，也一定可以调动部分龙骑军。那可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风海渊不为顾风睫的托辞所动。

　　“风海渊，你太天真！你让我调动龙骑军与禁军开战的结果，你想过没有？如今炎崆与世乐连年交战，我们炎崆先内乱了，只会便宜世乐。要推翻墨朝天下，不可用扩日持久的战争，只能采用猝然发难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平定一切。”

　　风海渊急道：“那要怎么办！我来找你，也是不得已！自海灵嫁入宫中，我便被贬官一级，收了禁军令牌，放出都城外不远的临沂县为官。有好几次，我偷偷潜回，想要潜入宫中救出海灵，但都没有成功。我原想着，可以慢慢来，但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了。”

　　顾风睫盯着风海渊，狐疑问道：“什么叫没时间？”

　　“海灵怀孕了！”

　　“想来你在都城之外，消息闭塞许多。”顾风睫洒然道，“娘娘是曾有孕，但早在两个月前，就应该打了下来……”说到此处，他倏地停了话，哑声问：“难道她又怀孕了？”

　　风海渊摇头道：“什么又不又的，海灵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再有月余，便要生产！”顾风睫惊诧不已，失声道：“不可能！孙姑娘告诉我，她想通了，会打掉孩子。况且，陛下也不容许她继续留着孩子。”

　　“只怕墨敛歌根本不知道，海灵那傻丫头没有打掉孩子。”风海渊从怀中取出一笺素纸，“你自己看吧。”

　　顾风睫夺过那张纸笺，迅速扫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你要救救海灵，再过一个月，她就要生孩子了。顾风睫沉吟道：“此事必有蹊跷。陛下曾要进宫劝过娘娘打掉孩子，孙姑娘答应我，会让她服下堕胎药。”

　　风海渊脱口道：“难道这是一个陷阱？”“谁知道，你多次潜回都城，说不定陛下早已知悉。”顾风睫略一思索，道，“你先回去，待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那海灵要怎么办？”

　　顾风睫盯着风海渊，良久才缓缓道：“还能怎么办？就不说这事的真假，即便这事是真的，也毫无办法。没有禁军的令牌，如何能调动禁军出城！你以为，就凭你我两人，可以杀进宫廷？”风海渊咬咬牙，道：“既然这样，我便豁出命不要，杀到宫中，即便不能救出海灵，也可以和她死在一起。”顾风睫不置可否，漠然道：“风海渊，世间可没有后悔药，你最好想清楚了。”

　　顾风睫这话听在风海渊耳中，便如讽刺一般，好似在指责他当日没有答应顾风睫的提议，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无用了。风海渊一拱手，冷冷道：“告辞！今日风某算是来错了。”顾风睫置若罔闻，一句客套话也不说，任由风海渊离去。

　　待风海渊一走，顾风睫立即进宫，找到孙嫣，想要问清楚事情的始末。然而，他四处都没有找到孙嫣，凤仪宫的宫女告诉他，因为德容妃的心情不好，向陛下请求，让孙嫣陪驾住到炎崆宫中用以养心静息的玲珑岛平复思绪，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打扰。

　　顾风睫心中惶急，心知那张纸笺所说应该不假，否则风海灵不可能请旨去玲珑岛，这分明是掩人耳目，瞒住所有人。他立即去找墨敛歌，质问：“你为何那么疏忽，让她把孩子留了下来？”墨敛歌正端坐御书房批阅奏章，一听顾风睫的问话，手中的笔不自觉就在奏章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红印，震惊道：“你说什么？”

　　“她并没有打掉孩子！如今要打也是不可能了，该怎么办才好？”顾风睫掩不住关切之情。墨敛歌难以置信吼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孙嫣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瞒于朕！”

　　顾风睫恨声道：“她骗了我们！我去劝她之时，她假意答应，实际早已经定下了瞒天过海之计！她连孙嫣也瞒了！”

　　墨敛歌将手中的朱笔掷于地上，冷笑道：“灵儿如今在玲珑岛中，这几个月朕都遵从她的意愿，不曾去打扰她，你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