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31、第六章·诀别

　　顾风睫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污，掩住口闷声咳道：“敛歌，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她。”

　　墨敛歌神情阴郁，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你没有想过，已是这样，你若想过，她怎么可能嫁我？”顾风睫无言以对，几日前他虽在昏迷之中，但也隐约知道，风海灵来过，还对他说了要救索玛的话，亏得有她警醒，否则他还真的熬不过来。可这对于墨敛歌来说，是极其耻辱的，风海灵身为炎崆的皇妃，不守宫规，私自出宫，偷会男人，种种罪状都足以撩起墨敛歌的冲天怒气。

　　“我自问，对她的付出不比你少。”墨敛歌浑身都带着阴鸷的怒气，“可是她，始终把你藏在心中！无论我怎么对她，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你！”

　　“所以，你用索玛来惩罚我？”

　　“是，我要你亲自审她，看着她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墨敛歌浮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你可知道，曾经我想过，只要你跟我说，你要娶她，我便退出这场角逐，成全你们。可是你，从不开口，到如今我才算明白，是为了那女刺客！”

　　顾风睫狠狠地咬着唇，良久才缓缓道：“好吧，陛下，身为炎崆臣民，微臣不敢不遵从君令。只是，审讯的结果，臣不能保证。”

　　墨敛歌不置可否，冷声一哼，拂袖而去。顾风睫起身恭敬行礼，当他弯下腰去，就看到胸前的伤口崩裂，一滴血珠溅落在朱槿残瓣之上，分不清哪里是花色，哪里是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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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风睫随手撕下一片衣襟，裹住伤口，驾着马车径直去了刑部死牢。

　　“陛下命我提审那刺客。”顾风睫沉声道，双颊之上有一抹病态的潮红。

　　“忠勇侯终于来了，太好了！”刑部官员颇为欢欣，“陛下有令，要严刑拷打死牢里的那个刺客，直到她求饶为止。可那刺客任我们怎么用刑，也是一声不发，不知是语言不达还是存心抗拒……”他一面说着，一面引顾风睫走下长长的地牢。

　　“最尽头便是。”那官员停顿了一下又道，“大人是见惯军阵的人，应该不会怕吧？”

　　顾风睫站住了脚，向监牢尽头看去，昏暗灯光下，有人被铁链锁吊在石壁上。才是六月初的天气，牢里却腐热难当，蚊蝇无数，潮湿霉烂的稻草味道里，混杂了浓重血腥气息。

　　“你先退下吧，陛下吩咐我独审，有什么需要我再叫人。”

　　那刑部官员正等着这句话，立时将钥匙毕恭毕敬递上来，转身退下。顾风睫接过钥匙，将那段光滑金属捅进了冰冷的铜锁。犹如快帆过水，极是滑利，喀哒一声机簧弹开的声音传来，囚犯也听见了，挣扎着略微抬起头来。

　　散落的褐色长发被血粘在面颊上；挑断的手筋和脚筋；全身的鞭痕；肩膀上有烙铁的印记，顾风睫几乎认不出那张曾经美丽的脸。

　　他没有震惊。死牢的囚犯，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越是倔强，刑伤越重。

　　顾风睫慢慢抬手掐住了索玛的下巴，手指用力按压颊侧，女孩子被迫张开了嘴，他看见咬断的残损舌尖。她竟然倔强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分明是怕受刑不过求饶，自己将舌尖生生咬残了。可恨那群刑部的傻瓜们，居然没有发现她不能说话的真实原因。但曾经那么美丽的索玛，是可以用眼睛来说话的，如果她也可以用眼睛杀人的话，那么她面前的这个人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顾风睫侧头避开了那段灼热眼光，呢喃一般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然而，话才问出，顾风睫立刻惊醒，眼前的人，是不可能再回答他了。也许当时，根本是那队商人看错了，也许，是有人路过救了她……可不管经过如何，命运在那时候，就已将他们错开。

　　顾风睫微一闭眼，从腰间摸出了一柄短刀。

　　“我知道你们恨我。”他轻声说着，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恨我委身炎崆，恨我背叛母族。不错，我的确投身于炎崆，并且帮助这个国家侵略了我们的部族。我现在是炎崆墨朝的忠勇侯。这一切都是为了时间——请你们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只需要短短几年就足够了，我会扭转这个局面，改变这四国纷争的乱世！我，顾风睫，北漠伊里亚部族的子民迦亚，以漠神烟砂神圣之名，在此立下血誓，我会让伊里亚一族，重见天日！”

　　短刀划破中指，顾风睫回手将血点在自己的眉心上：“无论如何，相信我。”

　　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点头，接下来，顾风睫所做的只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找准了位置，缓慢把刀刃捅进女孩子的心口。

　　“不会再痛了，索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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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的官员一直等着，看见顾风睫终于从地牢踏上来，急忙躬身上去。顾风睫顺手将钥匙丢在他手心里：“完了。”

　　“审完了？”那官员惊喜问道，“大人果然厉害！”

　　“什么审完了！”顾风睫沉下脸来，一声冷笑，“你们出手不知轻重，用刑太过，那刺客熬刑不过，审讯中途毙命——这件事情，不用我告诉陛下吧？”

　　那官员大惊失色：“顾顾顾顾大人！您……”

　　“不必说了，陛下面前，我自会交待。”顾风睫略微松缓了口气，“即使如此，刑部也是罪责难逃，等着结案领罚吧。”

　　顾风睫不看对方惨白脸色，转头踏出了大堂。他如此耍弄手腕，不过是为给墨敛歌一个交待——这虽不是墨敛歌期盼的结果，却还能让他接受——他顾风睫亲自审讯了刺客，眼见着她受尽折磨，终于不治而死。

　　而索玛，索玛……对于她，始终是来不及罢。

　　这些年，他走在充满罪孽的道路上，染了无数的血腥杀戮，掌管着惊人的权势，却来不及说爱，来不及想念，来不及留住也来不及再回头。连一切都失去之后想要彻底忘却，有生之年，也是来不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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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唯得知顾风睫回府之后，便即前来探望。他本想着，顾风睫能见过陛下后再去审讯刺客，想来伤口没多大问题，没成想看到的却是顾风睫伤口崩裂，太医正在急救。过了两个时辰，太医才舒了口气，提着药箱向外走，还一面抱怨道：“这忠勇侯不想活了，我等还想保住小命啊！就凭他这么折腾，迟早把我等的性命送掉。”陈唯不禁苦笑，也不好再问太医顾风睫的状况，侧过身子，略施一礼，让太医出门。

　　待太医离去，陈唯近前一瞧，只见顾风睫脸色通红，显然发着高烧。他伸手去探了一把，烫得惊人，正当他要缩回手来之时，顾风睫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走。”

　　陈唯莫名其妙，猜想他或许病中谵妄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什么人，试着抽回手来：“忠勇侯？”他与顾风睫虽已互通表字，直呼其名，但到底相交不久，此时顾风睫更是贵为忠勇侯，他也不便再叫名字。

　　顾风睫紧了一紧手指：“冼恪，我知道你是谁。叫我迦亚。”

　　近乎命令的强硬口吻。陈唯约略猜到他的想法，试探问道：“你想回故乡去？想家人？”

　　顾风睫嗯了一声。陈唯哪知道他的想法，道：“那有什么难事，告几个月的假还乡探亲，陛下难道还会不准么——家在哪个郡？”

　　抓着他的那个人忽然剧烈地发起抖来。陈唯以为他是冷，低头去查看，发现顾风睫居然眼底有泪。他是真的吓了一跳：“迦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