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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章·皇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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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风睫没有料到,在炎崆边界的荒莽原,又再见到风海灵。她站在华彩的帝辇之前,墨敛歌轻轻握着她的手,一脸笑意。他们身后,一个素衣的女子低眉敛眼,静默而立。“风睫,灵儿执意要等到你,才肯回都。”墨敛歌笑着凑近顾风睫,悄声向他说。他笑容里有宠溺的温柔,但顾风睫却觉得那样的笑太过小心翼翼,既是对风海灵的迁就,更是对他戒备的怀疑。这不像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
“微臣怎敢劳驾陛下亲自来迎。”顾风睫惶然下马行礼,不露声色为墨敛歌的私自出都、久滞不归圆了个借口。墨敛歌大笑出声,扶起顾风睫:“你是炎崆栋梁,有什么不敢当!此去北漠,相信爱卿已经办妥朕所期望的事。”
顾风睫一阵心痛,索玛决绝的眼神清晰闪现,她绝不会原谅他了。从他杀了勒摩的那一刻起……可是,不管心里多痛,他都不可以表现出来,只能微微颔首,恭敬道:“陛下之事,臣不敢怠慢,一切按照陛下的意思办好了。北漠砾金绿洲已是炎崆的属国,此后按岁进贡。”墨敛歌毫不掩饰对顾风睫的欣赏,赞道:“有你在,炎崆扫平世乐,统一祖洲指日可待。”
突然,那静默的素衣女子问道:“陛下,如果统一祖洲,那灵儿岂不是祖洲帝国的第一位皇妃?”“那是当然。”墨敛歌笑笑,扶风海灵上辇,挥手让车辇向帝都方向行进。顾风睫翻身上马,随行在后,一路想的都是素衣女子那句话。看来,墨敛歌已经决定册封她,会是什么封号,不出是淑惠之类。胸腔又泛起闷闷的感觉,顾风睫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血气,原来她所谓的成全,就是指这个。
恍惚间,顾风睫看到母亲缥缈的微笑,她说:“我成全你。”
成全你——他终于懂了。母亲成全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一年复一年无止境的等待,母亲终于真正明白,她孤独一生所等待的爱人,只是一个负心人,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娶她了。绝望的她,用性命终结了自己的等待。
如今,那帝辇里的女子,才是用了一种不输于性命——一辈子的幸福,成全了他。
回到帝都,顾风睫一直懒懒地提不起精神,墨敛歌以为他伤势未愈,故而精神欠佳,也不着急要他呈上北漠的降表,便准了他假期,直到身体完全康复为止。顾风睫呆在家中,哪里也不去,每日就只是饮酒,或者对着两件旧旧的物件发呆,然后扔掉,又再捡回来。
下人们变得小心谨慎,唯恐触及了将军的脾气,对于他常看的那两件东西,有时明明看见扔在何处,也不敢轻易去拾。那不过是极破旧的东西。一件是一颗烧得焦黑有了裂纹的玛瑙,虽是上品,也只能算是腌臜的货色了;另一件是一方染血的月白缎子汗巾,不算名贵的料子,血迹又层层叠叠,是扔街上除了乞丐谁也不要的,可将军就是宝贝得紧,时常还对着那东西讲话。讲些什么他们自然是听不到,但从将军的神情,也知道他极难过,不愿意人打扰。
当将军喝醉了酒,会唤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索玛,他们不认得。而另一个,他们只当作没听到,谁不知道风海灵就快被册封为皇妃了,将军那样亲热地叫她“海灵”,便是他们,也难逃陛下的罪责。
日子这样流水般滑过。五月初,顾风睫收到了册封风海灵的诏令,鲜红的朱砂写着“德容”二字。德淑娴雅,容色艳绝,这“德”字和“贤”字,历来是择其一赐予皇后,墨敛歌给了皇妃,不知是什么用意。
顾风睫灌了一壶酒,穿戴整齐,上朝谒见墨敛歌。大殿空无一人,门外当值的太监告诉他,墨敛歌早早就散了朝,不知道去了哪里。顾风睫在宫苑里疾走——他有墨敛歌所赐的行走金牌,可以在宫中通行无阻——自己也不知道他这般急着寻墨敛歌,是为了何事。
也许是那个封号吧。
不觉他就到了后宫,透过一丛花树,看到墨敛歌和风海灵并肩站着。
“知道吗?宫城里的朱槿花快要开了。”
“……民女晓得。”
“五月清晓,满城朱槿。这朱槿本生长于南方的百泽南浔两国,炎崆的气候并不适合,然经过花匠改良,朱槿终于也可以长在北方。只是,到底还是夺了天地造化,炎崆朱槿的花期极短,十来天之后,便要凋谢。”墨敛歌坐在树阴下,轻轻摇动树干,几片叶子飘了下来,有一片落在风海灵的肩膀上,“你看头顶啊。”
风海灵依言抬首看去,天空有一两缕浮云蔽住了太阳,日光柔和到可以直视。头顶上朱槿树的枝叶是一种温柔的浅碧色,随风簌簌摇曳,温和的五月天光照射下来,光影不断摇动。这样仰望巨大的树冠,犹如俯视锦鲤鱼池一般,满眼碎光摇曳,粼粼波动,仿佛身在水底。一枚浅红色的花苞颤颤地伸出枝头,阳光反折在外层几片半开的花瓣上,透射下柔软的水红光芒,像是缀着晶莹半透明的碎玉。
“喜欢吗?”
风海灵痴痴地望着头顶,忘记了脖颈的酸痛。朱槿原来是这么漂亮的花,小颗小颗没有绽放开的骨朵点缀在树冠中间,像是碧玉盘中的珍珠颗粒。碎碎的阳光,柔软的风,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春天的生气。
那么好,晴朗温和的天空,曲折温柔的流水,蓬松柔软的雪白云朵,明媚温暖的透明阳光,一切一切仿佛都孕育着生命。
“喂,给你折一枝花吧?”
她惊觉抬头,墨敛歌已经从她身边站了起来。他把束发金簪拔下,玉冠摘下来交到风海灵手中,然后扎紧宽大龙袍袖口,翻起下襟插在腰带里,搓搓双手,居然就真的向朱槿树上爬去。
“啊,陛下!”风海灵忍不住惊叫起来。
墨敛歌笑着低头。他已经爬到树腰,一脚蹬在横伸出来的枝丫上,伸手拨开重叠花枝:“你要哪一朵?
“陛下。”风海灵低声道,“会遭人非议吧?”
墨敛歌失声大笑。他松手跳下树来,将一朵半开的朱槿簪在她发间,不知是说花还是说人,赞赏口气道:“真是漂亮。”
风海灵微微低头,颊侧轻红。
顾风睫看得呆了,那么一个英武强硬的皇帝,原来也是会这样温存,真不知道叫那些臣子看见了,会作何感想。他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钝钝地痛,脑中有嘲笑的声音响起:“是你将她推过去的,这会心痛什么!顾风睫啊,你真愚不可及!”
他掉头欲走,却又忍不住再看过去。墨敛歌风海灵对坐在花树下面的石凳上,她背对着他,盈盈的背影实在太过淡薄。
“你知道我今天下了诏令,给你什么封号吗?”
风海灵摇头,脸颊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刹时多了几抹冷澈。那天,她跟着龙骑军到了荒莽原,老远就见着墨敛歌的帝辇飞驰而来,车轮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随即那个帝王下了车辇,抬手指着她的方向,高声道:“风海灵,回到炎崆都城,朕要册封你为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