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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四章·认命 ...


  •   她瞪着眼,怎么也想不到墨敛歌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孙嫣从车辇之后跑来,一双手稳稳地扶着她,轻声说:“灵儿,陛下册封你是好事,谁不想做那万人敬仰的皇妃。”她惊呼:“阿嫣,你说什么呐!当初你不是帮着我逃出府,去北漠找他么,这会怎么就变了?”

      孙嫣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看看那个皇帝,一听说你走了,立即就追了来。相比起来,顾将军又给你气受了吧?你不顾一切地追着他去,他却派了一队龙骑军把你送回来,显然是没把你放在心上。与其这样,还不如接受陛下的册封,做个尊贵的皇妃。”

      “是德容,五月十四游京。”墨敛歌俯到风海灵耳边,低声耳语。

      风海灵搅了搅落在石桌上的朱槿花瓣,她听了孙嫣的劝,只是执意要等顾风睫一起回帝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一言不发,孙嫣怕她把持不住,便当着他的面,将册封之事挑明了。其实,她还有什么放不下,说过要成全他的,如今不过是做得更彻底一些。

      他继续拥有他的锦绣前程,到最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她,葬送自己一生幸福,为他除去登上权力顶峰的最大障碍。

      他们谁都没有后悔的退路罢了。

      “臣妾多谢陛下。”

      心里想着放下了,也改了口,但风海灵就是忍不住一点点泛开的难过。原以为,就算下了诏令册封,她也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才会游京,可如今,离五月十四只有七天了,七天之后,她的人生就将是新的一段。

      “你可是觉得太快?我就是想赶在云圣节前,让你能以皇室女子的身份,对着地母的画像祈福。”墨敛歌依旧俯身在风海灵耳边低语。

      风海灵注视着墨敛歌。他很英俊,轩长眉毛微微皱起来,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要看到她心底深处。这样一个掌控天下的皇帝,要做什么,何曾需要向人解释,可他偏偏向她说了原因。相传,在云圣节那天,女子只要能对着上古传下的地母画像祈福,就能得到祖洲众神的祝福。那画像只有一幅,在祖洲四国皇室轮流供奉,每五年一换,非皇室成员不能得见。今年,是炎崆供奉的最后一年,错过了,就要等上十五年。

      这世间有多少情人能真的得其所爱呢?大多数烟火夫妻也都只是勉强拼凑吧,就像萝卜和白菜,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但是一番搅炒装盘后也就宛然成了一道菜。

      她知道有一类男人不过是少女心中的奢望,虽然仿佛就在身边,其实却是永远等不到,一次又一次看似接近了,却总是在一回首后,发现手中握着的只是镜中月水中花。

      当悟出这些时,她还求什么?至少眼前这个帝王,是一心一意希望能带给她幸福。

      风海灵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隐在花树下的顾风睫也低低叹气,转身离去。

      ***************

      白玉的台阶似乎磨损了许多,上面火纹蟠龙的花样看得不太清楚,顾风睫跪在那里,低头呈上了一卷帛。

      四尺锦帛逐渐展开,锦上花纹极其繁美,木轴朱笔,蝇头小字密密麻麻。那是用炎崆文字写成的降表,是在出京之前就已经为北漠准备好了的东西,要知北漠伊里亚语系只有语音而无文字,各部落以祖洲文字进行书写,所以这封帛书上面,唯一能够代表北漠意志的,只有绢帛末尾盛开的一朵血色莲花押记。

      “好得很。”墨敛歌细细看过了,转头道,“陈唯!”

      文官列中一名年轻文官趋步出列,俯首道:“臣在。”

      “把这件事情记在我炎崆纪史里。”墨敛歌斟酌着,慢慢道,“墨朝昀熙元年四月,炎崆骑军征伐北漠,所向披靡,化外臣服。”

      “是。”陈唯应了一声。原来他是炎崆的太史令。顾风睫侧头想了一想,记得上任太史令是老迈的陈道麟,年前因为心疾缠绵病榻,自己还去探视过一回,陈道麟病入膏肓,连笔都举不起了,向墨敛歌保荐了自己的小儿子做下任史官,如今看来恐怕就是这年轻人接任。他着意看了陈唯的衣领,果然袍服下面本应该是真红的衣领,用了丧葬黑色,正巧陈唯也转回过头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顾风睫发现他长得果然与乃父颇为相似,秀拔眉毛挺直鼻骨,眉目之间很有种沉静的味道。

      该是块史官的好料子。他想。

      陈唯向他轻微点了头,除了同僚新见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平定北漠这件史事既然是顾风睫亲历的,少不得写史的时候摹状情境,要拜访他府上。顾风睫微笑了一下意示明白,却听见墨敛歌笑道:“北漠平定,天佑墨朝,新妃册立,游街在即,真是双喜临门!”

      顾风睫不曾听到墨敛歌的耳语,便问道:“敢问陛下,德容妃何日游京?”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疑惑,因炎崆后宫的严酷规矩,新册立的妃子都要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年,才举行游京的仪式,迁入宫中居住。这会墨敛歌说游京在即,他却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墨敛歌对陈唯一颔首,陈唯就转过头来,平静道:“顾将军,陛下昨日命我撰写德容妃游京告文,日子订在五月十四。”

      顾风睫心中打了个突,竟不能相信耳中所闻。这太快了,只有四天就是游京的日子!他抬眼向殿上望去,似乎想证实陈唯的话——虽然他明白,那个沉静的年轻人,是断然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殿座上那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唇角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来。“陛下,这只怕是不妥吧,朝中的规矩,新妃有一年的时间才游京。”得不到墨敛歌的答案,顾风睫一横心,斗胆进言。他能弥补风海灵的,就只是尽量为她争取一些与哥哥团聚的时间。

      墨敛歌轻笑道:“规矩是死的,朕如何不能改?况且,前朝多有皇妃提早游京,朕不觉得不妥!”

      “是。”顾风睫俯跪在丹墀下狠狠地点了头,咬着下唇道,“微臣知罪。”他觉得血腥气从牙齿下面翻涌上来泛在口腔里,微微甜味,犹如含着一片铁锈,而视野开始间或模糊,头晕得几乎听不清楚旁人说话。只有个小声音在他脑海里说:

      一切都如了你的意。她很快就入宫了,你甚至不必担心她在那一年的时间里,出尔反尔又来纠缠。

      可是,这个声音阻止不了迅速蔓延的疼痛,他料不到,早已预知的一刻真的来临,会这样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叫风海灵的女孩儿,和索玛一样,成了他心中怎么也抹不去的伤口。

      顾风睫猛地一甩头:“微臣身体不适,恳请暂退。”

      大殿里两排朝臣都抬头看去,只见他的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墨敛歌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高的地方飘下来,听在他耳中很是飘渺:“爱卿可要太医诊治么?……不需?那便先退下歇息吧……”

      顾风睫都忘了磕头谢恩倒行出殿,晃晃悠悠站起来,背转身向门口跨了一步。但他脚步虚软,一个站立不定又俯摔下去,一膝跪倒,以肘支地。陈唯本是出班站立,离他最近,顺手拉他起来,发现他的手掌里全是冷汗。

      顾风睫抓着他的手站定了,试探着又走了一步,踉跄着放脱了那只手,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那片刺眼阳光。

      胸口的骨笛散出冰冷的寒意,似在提醒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笛子。他蓦地发现,很多时候,不是天意弄人,而是那些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不能回头啊……

      满地黄花,碎了。

      宫苑中鲜妍的朱槿,也失了颜色。

      唯有那骨笛惨白的色泽,在顾风睫的心中,清晰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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