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三章·流浪 ...


  •   幼年的记忆,母亲惊人地美丽,岁月丝毫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母亲曾经是砾金绿洲最动人的女子,有着动人的歌喉和柔软的腰肢。

      关于母亲的过往似乎是一个忌讳,没有人能说清楚,他只是知道约略的一点。母亲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砾金绿洲远近闻名的美女,外祖父家中为她准备下了丰厚嫁妆,要将她嫁给绿洲中最勇武的少年郎。

      那年的春天,正值北漠中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

      由于比武大会的胜出者可以挑选部落中的女子为妻,所以三年一度的朵依那大会也成为了男女配对的情歌会。在比武结束,新的首领选出之后,将举行持续三天的盛大歌会,歌会被称为“萨依德烈”——踏歌起舞。青年男女载歌载舞,互相传情,歌声传扬,两情相悦,成为沙漠绿洲中最大的盛事。

      那年的大会盛况空前,因为除了惯例的比武会歌,还恰好有一队炎崆商队路过这里,带来了北漠人爱好的各种物事,男儿的烈酒,女儿的饰品。他们的生意兴隆得紧,白昼欢歌,晚间会饮。商队中的几名炎崆人借着酒意向族长要求共同参加比武大会,也就无人拒绝。

      次日早上大会开始的时候,炎崆商旅推选出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商队护卫参加比赛。北漠部族看这人身材瘦削,都生了小觑之意,没把他放在眼里,连姓名都没通问,上手就是较量。孰料这青年原来出身炎崆军旅,弓马娴熟,控得了北漠烈马,角斗身形灵活,轻松摔倒几条大汉,箭术比赛中连射三箭,俱中鹄的。众人无不惊讶。但次日,二轮比赛邀请他时,他却笑着拒绝,说自己本来并非北漠人,不敢再参加竟逐。众人也都没在意。青年小伙子纷纷去完成族长交付的任务——只因在本轮胜出,就有在踏歌会上邀请母亲共舞的机会。

      但日落之时,小伙子们却知道,他们没有这个机会了。他们心目中最美的女子,竟然抛下家人部族,与那炎崆来的青年男子私奔了。

      或许说私奔本是个错误,因那两人并没有天长地久浪迹天涯。当族人发现部落中母亲和那炎崆青年男子同时不见之后,稳重老练的族长隐约觉得不祥,于是派人出去寻觅。三天之后,他们在临近砾金绿洲的一小块绿地里,找到了母亲,而男子已经不见踪迹。

      没有人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一语不发,只是暗自落泪,族长只得派人将她护送回她家的帐篷。

      三个月之后,砾金绿洲许多人都得知,部落里最美丽的十八岁的少女,居然未婚先有孕了。未婚有孕又无人迎娶,这是北漠颇为人不齿的事情,全族一片哗然,外祖父气得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所有听说这事情的人都毫无例外地认为,母亲真是不孝无耻。

      又过了五个月,在北风呼啸的冬夜里,一个早产的婴孩降临世间。刚刚分娩的母亲强挣着抱起孩子,在凛冽寒风中爬到了族长的帐篷前,跪请族长接受这个婴孩成为北漠部族的后裔,不要将他丢弃在沙漠中。

      北漠惯有的习俗是,在婴孩出生的时候,所有的男性长辈亲人都要吹起骨笛,笛声代表的是漠神的祝福,因了这祝福,男孩长大后会继承战士的血与刀,成为新的勇士,女孩则会嫁给这样的勇士为妻,与他居住在同一所帐篷里,为他织补外衣。如果婴孩出生时没有进行这道仪式,则视为部族并不接受这个婴孩的存在,他将被丢弃在茫茫的沙漠中自生自灭。

      当时的族长从母亲手中接过了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亲自吹响了骨笛,为他举行了北漠的洗礼。

      悠亮的笛声中,族长勒摩从母亲口中得知,那个始乱终弃的炎崆男子姓顾。

      他们唤他迦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混血的野种。这个名字是族长勒摩为他起的,却成了他的笑柄。

      他被告知,“迦亚”的意思是,没有父亲的,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从小没见过父亲。所有的北漠男孩都有强壮的父亲撑腰,惟独他孑然一人。他们欺负他,打他,说他不合群。没有人愿意与这个野孩子玩,不仅孩子们对他拳打脚踢,连大人的眼光里也尽是不屑和鄙夷。

      他自小就知道,在外面无论受了怎样的欺负,被揪着头发按在草地里,被更强壮的男孩子压在下面打,扯破了衣服,瘀青了嘴角,都是不能回帐篷里与母亲告状的。因母亲并不能像其余孩子父亲那样为他出气。母亲只会更狠地揍他一顿,训斥他以后不要再惹是生非,然后抱住他流泪,为他涂抹药膏,缝补衣服,美好的容颜益发瘦损憔悴。在产子之后雪地受凉,母亲的身体从此就很虚弱了。

      他知道一切都只有自己扛。

      他唯一的玩伴是那个邻家帐篷的小女孩。她送他骨笛,教他吹,从家里偷偷给他带来风干的肉条,看他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她不嫌弃他是野孩子,是杂种。当那群年龄相仿的男孩欺负他的时候,她会挡在前面用很清脆的声音喊着:“不要打了啊!我要去叫大人了!”

      而他虽然满心感动,却并不能忍受被一个女孩庇护的耻辱。于是他还是会从后面跳出来冲上去就打。双方撕扯在一起,动了拳头脚尖,最后的结果总是他会输。他记得他许多次被几个大孩子压在沙地上殴打,手指痉挛地抓着一把砂石。有时候他会喊起来:“混蛋!你们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的,他叫……总有一天,我……”

      他无法堂堂正正地喊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因为母亲只知道父亲姓顾,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母亲只是多次告诉过他:“你和他们一样是有父亲的,虽然他像风一样来了又去,但我却总记得,他有着深秀的眉眼和修长的睫毛……”北漠的族人对那个始乱终弃的人切齿痛恨,当年追求过他母亲的几个人更是如此,有的时候甚至放任他们的孩子来殴打他,只因为他是那个炎崆人的贱种。

      在回到炎崆之后,他曾经许多次以自己的相貌为基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可能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然而得到的只是失望。炎崆血统的男子许多都眉眼秀丽,至于睫毛修长,那是无法判断的事情,他并不能把每个年龄相当的男子的睫毛都加以探检,何况同时具有这两项特征的男子,纵然再加上出身商旅,经行北漠这两条限制,数量又何止万千。寻找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那个一夜偷欢的父亲,是找不回来的。只是,少年的他,不明白而已。

      母亲死在他十三岁的时候。那年的冬天冷得要命,太阳落下得越来越早,族里的所有人都在准备过冬的衣物食粮,他猎到了一只黄兔,准备拿回家去烹制。

      母亲坐在帐篷外面,衣衫单薄,面色苍白,双目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一见他回来,母亲浮出一个缥缈的微笑,说:“我成全你。”他惶恐至极,扶着母亲要进帐篷,但母亲已经安详闭目。

      冷冽的空气中,有淡淡的迷迭香味。他知道,那是母亲喝下的毒药。可他不知道,母亲是存了怎样的心思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是,母亲知道了他心底寻找父亲的渴望?但这与母亲的生死有何干系!他去寻找父亲,不是不回来,只要母亲好好等待,他就会带着父亲从遥远的炎崆回来,一家人团聚。从此,他就不再是野孩子。

      然而,没这个可能了。

      当他准备走时,邻家的那个女孩,却用眼泪留住了他。直到他十五岁,那女孩殒命沙盗手中,他才孤身逃离浩瀚北漠,挣扎过万里黄沙,逃脱沙暴天威首次去到父亲的故乡。在炎崆国北扬郡,他为自己取下了现在的名字,因没有谋生长技来养活自己,于是在一纸征兵文书上捺下鲜红指印,从此加入炎崆骑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