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世有仇》积沙成河

2、现世

　　我推门而入，废弃已久的空教室披着一层厚厚的灰，桌椅堆放在两侧，使得教室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来。
　　楚牧就在那片空地的中央，坐在一张椅子上。
　　那个拎着医药箱过来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处理好伤口之后就离开了吧。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来，看向楚牧的脸，惊讶地发现他脸上的伤并不严重，就只在额头上贴了块止血棉，倒是双手小臂上缠了几圈绷带。
　　我不由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斗殴经过，发现确实是这样。
　　打中他脸的只有最初的第一拳而已，之后的攻击则全被他举起双臂挡住了。
　　“是你啊。有事吗？”楚牧抬头看向我，态度平静得不像是刚刚被我揍过，而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了。
　　“我是来道歉的。”我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请原谅我。”
　　“哦。这样啊。”说话间，楚牧站了起来，他去搬了张椅子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擦掉上面的灰，然后推到了我面前，“坐吧。”
　　我‘啊’的愣了一下，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楚牧重新坐下来，然后催促道：“坐下。”
　　我只好坐下。
　　“在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之前，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楚牧看向我，“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顿时沉默。
　　“我自认没做出任何讨打的行为，我以前也从没见过你。”楚牧追问，“我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哪里出了问题。”
　　“……没什么理由。”我抿了抿嘴唇说道：“你就当我是个神经病，打你只是突然犯病了。”
　　但接着我又抬起头认真道：“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别说我主动打你了，就是你拎着棍子把我打个半死，我都绝对不会还手的，所以原谅我吧！”
　　楚牧沉默地注视着我，半晌后他突然道：“把右手举起来。”
　　“诶？”我楞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举起左手。
　　“你看。”楚牧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手指末尾的位置，“红肿发紫破皮出血，甚至骨头的位置都有点不对。你要是早点上来，我就会让医生帮你也处理一下了。”
　　接着他看向我又道：“打人把自己的拳头打成这样可不常见，非得是很少打架的人，发疯一样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拼命胡乱挥拳才会变成这样。能做到这种程度，总该有一些非常深刻的理由才是。突然犯病什么的，这种答案我可接受不了。”
　　“可我真没什么理由啊……”我无奈道。
　　可显然楚牧对我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眯了眯眼睛道：“你这回姿态摆的这么低，是从老师那里知道我叔叔是做什么的了吧？如果连这都不肯回答的话，那就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了。”
　　我顿时头疼地挠着头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求饶：“你就饶了我吧！”
　　“你有必要这样吗？”楚牧显得很是不解，“是很糟糕的理由吗？你担心说了之后我会更生气？那我能向你保证我不会生气的。”
　　“不是糟糕，而是……”我歪着头纠结地咬了下嘴唇，“是太扯了。就算跟你说了，你也只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的。”
　　然而楚牧听到我这话后却露出了微笑，他身体往前微屈，一手托着腮，道：“你这态度反而让我更好奇了。胡说八道，天方夜谭都没关系，我要听听你的理由。不准再犹豫推辞，不然我就让你退学。”
　　“哈……”我无奈长叹一声，都这样了，我好像也没选择了。“我知道了。我说就是。”
　　随后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知道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吗？”
　　“不。”楚牧摇摇头：“能解释一下吗？”
　　“就像是在外漂泊多年后回到家乡，站在道路上，明明每一处风景都陌生的完全认不出来，然而只要一走进去，就自然而然知道该往哪里走，谁家在哪个方向。”我回答道：“那时你递给我巧克力，我与你对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明明对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嘴唇肩膀手臂……每一个部分都陌生得像第一次见面，但当我望着你这个人时，我却总觉得自己认识你。”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心底里自然而然地涌起一股仇恨，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摁住你攻击你，我当时没有任何兴奋恐慌疑惑之类的情绪，就像是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感觉简直就仿佛、就仿佛……”
　　“就仿佛我们前世有仇一样？”楚牧突然说道。
　　“啊？”我一愣，然后点点头道：“嗯。就是这种感觉。”
　　“确实是很扯的理由呢。”楚牧道。
　　“是吧。”我扶额也跟着感慨。
　　就是因为太他妈扯了，所以不管是班主任，还是刘轩他们追问的时候，我都没有回答。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绝对不会相信，八成还会反过来骂我脑子有毛病的。
　　“不过我相信你。”楚牧这时又道。
　　“咦？”我惊讶地抬起头，“真的？”
　　“嗯。”他点点头微笑道：“我是个稍微有点迷信的人。轮回转世什么的，灵魂什么的，我认为都是存在的。说不定我们上辈子真是仇人呢。”
　　这意料外的展开惊得我微张着嘴巴。
　　“等等，那你会原谅我吗？”反应过来后我连忙问道。
　　“我觉得上辈子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现在，所以我不会追究。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再做点事。”楚牧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我，“吃了它。”
　　我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手上的巧克力。
　　什么情况？几个意思？吃巧克力表忠心？
　　算了，反正是件小事。
　　我接过巧克力，直接放嘴里嚼碎咽下去了。
　　然而没想到这巧克力甜得吓人，腻得我牙疼。
　　可这时候楚牧又递过来一块。
　　“……”我。
　　只得默默再吃下去。
　　然后楚牧又递过来第三块。
　　“额……这就够了吧？”我抬手拒绝，“我不是很喜欢巧克力啊。”
　　“这是最后一块。”楚牧微笑道：“吃完我就原谅你。”
　　“……好吧。”我勉强把这一块也给吃了。
　　“好了。走吧。”楚牧起身道：“第二节课就要开始了吧？我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回教室吧。”
　　“嗯。”
　　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引来不少好奇惊异的眼神，不过因为上课铃刚好响起，他们没有过来询问。
　　直到第二节课结束后，刘轩他们才过来打听情况，得知结果后都松了口气。
　　班里女生也凑过来了。
　　我跟她们关系一般，她们这回这么积极显然是冲着楚牧来了。
　　毕竟这家伙，作为人而言，长得未免太过好看了一些。
　　脸上的止血棉，手上的纱布，都无损他的形象。
　　帅哥还真是好啊。
　　第三节是班主任的课，上完课后，她把我们叫过去了，打算给楚牧换个位置。
　　我对此是很乐意的。
　　毕竟我对他那莫名其妙的仇视始终存在，他要是一直坐在我身边，我就得时刻分心控制情绪，以免重蹈覆辙，这也太影响我学习了。
　　然而楚牧没答应。
　　原因是没必要，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和班主任都无言以对。
　　跟不久前才暴揍过你一顿的人坐一块儿哪里好了啊！
　　然而楚牧似乎是真的对这事毫无芥蒂，这一整天都在课间热情地跟我搭话，从我的喜好兴趣到家庭地址，周末会做什么都问了个遍。
　　让我浑身不自在。
　　不过幸好一直到放学都没有再出什么意外，我收拾课本，拎着书包，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前面的路刘轩他们刚好和我一道，所以我们四个两两前后并排同行。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完了啊。”刘轩感慨道：“那个楚牧脾气真好啊。这都肯原谅你。”
　　“指不定是怕了呢。”赵志涛调侃道：“毕竟沈怂怂光看外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不了解他的人，被他这么暴揍了一顿，都得慌啊。”
　　“他可一点都不像是在怕我。”我撇撇嘴道：“老实说我还有点怕他。”
　　“那难道是传说中的受虐狂？”林清挑眉，“见你出手如此狠辣，就看上你了？”
　　“哈哈哈。那你可时来运转了啊！”刘轩道：“好好把握，抓住机会。将来嫁入豪门后，可别忘了我们几个啊。”
　　“对对对！去年我还帮你赶过狗呢，这就够你送我一套房答谢了！”
　　“还有我还有我！”
　　“你们一边去，我跟沈怂可是发小！怎么也该我先发话！”
　　这帮人死命起哄，听得我一阵无言。
　　我怎么就交了这么一帮傻逼朋友呢？
　　走完前段路，来到分岔口后，大家纷纷挥手说着‘再见’，一个个分开，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天色已经昏黄，我抬头看了一眼山头的夕阳，肚子已经在咕噜噜的叫，便埋头踩踏板。
　　没一会儿，我看到前方路边有一个人。
　　她装扮极其清凉，热裤露脐装，全身三分之二的皮肤都裸露在外。
　　在这附近很少看到有人会穿成这样出门，我不由多看了几眼，直到离得近了，才收回视线，免得被发现。
　　我目不斜视地前进，然而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她说了一句话。
　　“你车链条要塌了。”
　　“诶？”我一愣，下一刻，脚下踏板陡然一轻，哗啦啦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我赶紧按下刹车，停下来一看，发现链条真的塌了。
　　“啊啊啊。真够倒霉的。又塌了！”我扶额，感觉头疼的要死。
　　这时候踏踏踏的脚步声不断靠近，然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抬头看去，正好迎上了那位清凉女的视线。
　　不等我开口，那女人先说话了：“你是沈从心对吧？”
　　我顿时一惊：“你认识我？”
　　“你父亲叫沈文良，你母亲叫陈雅，你有一个九岁的弟弟叫做沈淼，对吗？”那女人又道。
　　我越发疑惑了，这是家里亲戚？
　　可我完全没印象啊。
　　“额，你是哪位？”我问道。
　　然而那女人仍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这自行车链条不是第一次掉了，而是掉了好多回，今早就有一回，害得你差点迟到。你曾拿去修车铺但没能修好，你想让你爸买辆新车，但你知道他是个死抠门，除非自行车破到只能当废铁扔给回收站，不然就不可能指望他花钱，所以你最近在想要不要偷偷报废掉这车，但又觉得这样太浪费了而放弃。”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不对劲，不对劲啊！
　　前面的事情，还能用她是个跟踪狂解释——虽说这也够吓人了。但最后那事我只在自己脑子里想过一回，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刚刚她好像也是在链条塌之前就出声警告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由问道。
　　“别急，我再确认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我问道：“楚牧是不是转学进你班里了？”
　　“是的。”我不由点头。
　　“果然哈……”她叹息了一声，然后一脸同情地对我说：“沈从心，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别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她摆摆手说道：“就是你快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