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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三·倒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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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类社会的发展总是处在一个螺旋式上升的状态里。
动荡的时候,民生涂炭,一□□命的粥,莫约抵得上一个值得尊敬的独立人格。尊严尚且是墙根边上一颗枯黄的草,更遑论灵魂的价值、人类的文明。
太平的年代里,女人可以为了瘦而倒掉三碗饭,男人可以为了肌肉而只吃鸡胸肉,尊严才会被挂在嘴边,灵魂才会“拥有”价值,人们才有长长的空闲,来讨论文明、讨论人格。
可能是过得生活太有安全感,大多数的人们才会忘了思考,假若一切倒退回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昨天还在讨论人格的我们,今天却该如何自处?
这个过去被遗忘的问题,如今每天都在宁九月的脑子里不停地转、不停地想。
哪怕无从推论,哪怕找不出答案,她也要假装思考。
因为如果不思考这个问题,那么她就必须接受。
接受已经发生的灾难,接受社会倒退的现实,接受没人在意人格、在意灵魂、在意文明的今天。
这个新世界。
宁九月如今的家放在过去,那是老鼠才会落户的地方,但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安身之所了。
至于老鼠?如果还能找到活着的,那必然是一顿美味的晚餐。
睡眠的要求十分低,每天太阳落下到第二天太阳升起,这中间,她只需要睡两到三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里,宁九月会像老鼠一样,为了寻找食物而奔波。
她当然喜欢在这不见天日的下水道里,遇上白捡的过期食物,或者老鼠。但当她沿着这恶臭的渠水走上几公里,也找不到一点零星的食物的时候,就要去外面了。
外面是危险的。
外面有虫子、有人、还有那些花。
不过还好,上天总算没有对宁九月更残忍些,她是第一波察觉到危险的人,她知道怎么规避一些只有女人才需要规避的危险,也知道该上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一点食物。
要得到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漆黑的通道里,有可以藏身的房间,每隔一段路都有一个这种房间,可能是原来供维修工人休息的地方,房间旁边有红色的爬梯,爬梯直通向地面上的井盖。宁九月所在的房间,大约十平方大小,墙面上,已经刻了二十几个“五”。
她知道,只要每天不停地向东南方向走,绕开坍塌的地道,躲避成群的人,就可以回到市中心,就多一丝能找到梁若或者宁西羽的可能性。
可是她还不能走。
她爬上被红色橡胶包裹的梯子,微微推开井盖,上面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宁九月的手机早就报废了,没有任何计时用的工具,她只能通过观察天色来判断自己大概在哪一个时间段。
地震之后,断掉的高速桥附近起了大雾,宁九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掉在因地震而暴露出来的下水道附近,只知道后脑勺钝痛难忍,一摸便是一手的血。她当时无法判断自己昏迷了多久,因为大雾遮住了太阳的位置,只知道是白天。
而这大雾至今未散,宁九月只好通过昼夜交替,好歹摸到了一点时间的规律。
眼下天光已至,但距离今早日出时分又不算太长,应该还没有到中午。
角落里的食物已经没剩多少了,她算过,水只有一瓶,有两个面包和一根香肠,是撑不过三天的。如果今天不行动,这点东西也不够她走到市中心。
她把张家奶奶那脏兮兮的小包背上,吃的、喝的,还有一把用钝了的水果刀,全都装了进去。
对了,张家奶奶曾经央求她找到自己在城里上学的孙女儿,还给了她小半张照片,上面有个不甚漂亮的小姑娘,干瘦的身材,黝黑的肤色,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但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十分有神。左右看着,是个不过十岁大的小女孩。
宁九月不止一次地想,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要怎么在江水里捞出她老人家的孙女?可这话她一次也没说出口过,直到后来,想要对老太太说什么都晚了。
事到如今,她只好把照片贴身藏着,举头三尺,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听见她说一声“爱莫能助”?
离这口井盖不远的地方,有个水潭,水潭旁边有个聚落……或者说,是人群。
那个聚落最初是由这个高速公路上落难的人们组成的。
一开始,所有人都相安无事,都是带了自己家行李的逃难家庭,虽然大家聚在一起,可是所有人泾渭分明,每个家庭有自己的少量食物。当然也有没带食物的人,每天干等着救援。
可是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渐渐他们就聚在一起,坐在远处,盯着有食物的人们,像是饥饿的狼群。于是没几天,就有人提议,把大家的食物聚集在一起,每日按人头等量分发,就连身为社会学硕□□九月,也认为这是一个能够暂时平息矛盾的最好的办法。
只是后来,宁九月便悄悄离开了这个聚落。
如今想起它,她就忍不住泛起恐惧和愤怒,尽管如此,她还是要想办法从那里拿到足够离开这里的水和食物。
再不愿意靠近那里,也要硬着头皮前往。
外面的光景与从前早已大不相同了,灰白的雾气毫无忌惮地弥漫在四周,抬头看不到天空,左右看不着人影,前后看不见道路。
空气里浮动着暗暗的香气,如同水果临近腐烂时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不枯花的花香。
爬出井后,宁九月一路弯腰潜行,她记得那段路线,张家奶奶曾经做过记号,只要顺着红色的胶带纸走,至少不会在浓雾中迷路。
她在雾中寻找着贴在地上的红色胶带,从大马路走到被不枯花爬满的树丛和废弃的建筑,越往前,就会见到越多的不枯花。
宁九月正准备穿越高速桥下的自行车棚,却忽然听到前方有动静,她立刻蹲下来躲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后面,虽然她个头比较高,可这些车竟然也能让她悄无声息地藏匿起来。
动静就在不远处,仔细听才发觉是衣服扯动的声音。
宁九月头皮一紧,她莫约知道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五不开外的地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又带起了稀里哗啦的一连串自行车相继倒下的声音,好像是个什么重物被摔在了一排自行车上。
她知道,那不是什么“重物”,那是人,是一个女人。
被摔在地上的女人一声不吭,只听她撑着地上的自行车,勉力从地上坐了起来。
“脱裤子。”一个男人说道。
听见这个声音,宁九月立刻闭起眼睛,她恨不能把耳朵也给死死捂住。
然而没有等宁九月真的捂住耳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就已经响起了。不一秒,那声音又没了,想是女人已经执行了命令。
这时,女人平静地问了一句:“畜生,你们抬头的时候,看得到神明吗?”
谁也没说话,场面似乎安静下来。
突然,发号施令的男人猛地扇了女人一巴掌,恶狠狠地说:“操你妈,老子太阳都看不到,看神明?”
他又抽了女人一巴掌:“臭婊子,你吓唬谁呢!”
他讲一句,一巴掌:“你他妈吓唬谁呢?!”
他如壮胆一般地吼:“吓唬谁呢!啊?!”
女人不知是嘴被打木了,还是放弃了,她没有再说话。
自行车堆的这一边,宁九月咬住了拳头,她浑身直抖,干裂的嘴角不知在用什么劲,渐渐溢出血丝来,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能暴露,不能暴露、不能不能不能……
“一个臭婊子还敢对老子说教!弟兄们撒尿的厕所还想翻天?!”男人说着,似乎开始解皮带,他嘴里吐出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似乎就要对女人施暴。
突然,一个稚嫩凄惶的童音大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妈妈”,如同阴雨天里石破天惊的闪电,重重砸进了宁九月的耳朵,打断了她所有“不能”的理由。
她伸手进口袋,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
男人停下来,似乎脸上挂不住,他尴尬地大声叫:“操!谁他妈在外面守着的!谁他妈放这个小鬼进来的,给我带出去带出去!”
小孩子顿时哭叫着“妈妈妈妈妈妈……”被强行带了出去,他还太小,除了呼唤妈妈之外,他什么也不懂得说。
这时,地上的女人突然有了反抗的意志,开始疯狂地对那个男人拳打脚踢,搏斗之间,竟有了同归于尽的狠意!
男人见状,揪住女人的长发,狠狠地往地上撞去!
他嘴里叫着:“你敢打我?!”
女人被撞得失去了反抗力。
又一次撞向地上:“你敢还手?!”
女人已被撞得头昏脑晕,快要失去知觉。
男人还欲撞一次:“你这母狗……”他忽然感到脖子被抵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宁九月一只手揪住男人头上的短发,她早已磨得尖利的指甲,深深抠住了男人的头皮,另一只手拿水果刀卡住男人的颈动脉。男人顿时发出“啊啊啊”的惨叫,手上不得不松开女人的头发。
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身在地狱,当然看不到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