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末日》许临深

3、章一·回国（3）

　　推开门，站在宁九月卧室中央的，正是陆一鸣。
　　两年不见，这家伙变得更加沧桑了，头发长了，脸上也胡子拉碴的，身上穿的一件藏蓝色的外套就像是从守门老大爷身上扒拉下来的。
　　难怪那天在快餐店差点认不出他来。
　　“没想到‘门后’的门，竟然是我的房门。”
　　宁九月进门，看了眼门外，把门关上后，才正眼看陆一鸣。
　　陆一鸣却连表情也没有办回应一下，只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优盘你看了吗？”
　　“还没。”
　　“赶快拿出来，我给你解释。”
　　宁九月一时疑窦丛生：“什么意思，你要说的是和我有关吗？”
　　只见陆一鸣一屁股坐在宁九月新铺的床上，从他那破烂般的背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他一边开机，一边说道：“不仅和你有关，你的导师哈娜·韦伯，你的妈妈宁西羽，你的爸爸程致远，还有你那个……你那个青梅竹马，梁若，都有关系。”
　　宁九月一听，立刻从包里把优盘翻出来，那里面还有半个没吃完的汉堡。
　　陆一鸣把优盘插入电脑，只见原本空白一片的桌面瞬间弹出许多多对话框，有文字资料，也有图片和视频资料。
　　“这些都是什么……好恶心！”宁九月看清了一张图片上，里面是一片树林，可是照片的主角却是一棵树，确切的说是一棵树桩，但是它仿佛被什么细菌腐蚀了，没有了树枝和顶部的树干，被腐蚀得只剩下一颗黑色的树桩。
　　照片左下角还放下了这棵树腐蚀部位的特写。
　　“这是什么呀？”
　　“这是一棵可可树，生长在厄尔多瓜，照片里是一片可可农园，去年四月份照的。”
　　陆一鸣解释着，又掉出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其他的景物都和上一张一样，宁九月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里面所有的可可树，都变得和之前那张照片里的可可树一样了，整片农园里的可可树，全都被腐蚀了。
　　“这是今年五月份照的。”陆一鸣指着第二张照片。
　　“怎么回事？”宁九月问。
　　“你再看这个。”陆一鸣又调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面是一只虫子的巨大特写。
　　如果说左右对称的蝴蝶是上帝造物的杰作，那么这种虫子一定是上帝喝醉酒，胡乱往墙上砸出来的废品。
　　它如同黄豆一般圆，黑色的壳，有猩红色的斑点。上面有一个小三角，不知是头是尾，左边伸出三只蟑螂般的大腿，右边则是像蜈蚣一样密密麻麻的许多小腿，与蜈蚣不同的是，这些小腿长长短短，极不规则。没有翅膀，不会飞。
　　“这叫罗异虫。”陆一鸣盯着屏幕，神色凝重极了。
　　“两年前我在智利完成了车厘子的新闻，非常巧合的碰上你，本来以为完成那则报道，就可以去法国结婚，可是没想到……”陆一鸣露出绝望的神色，“我男朋友当时在厄尔多瓜，遇到事故，断了一只腿。”
　　“我赶去厄尔多瓜，陪他做手术，休养期间去到当地知名的可可农庄，无意中拍到了你看到的第一张照片。”
　　宁九月仔细看第一张，只烂了一棵树，但隐约可以看见，别的可可树上面也有那种罗异虫，数量非常少，几只而已。
　　陆一鸣继续道：“后来当地人跟我们说，他们原来没见过这种虫子，但是出现一个月了，始终也没有危害作物，他们就不怎么管了。可是他们没想到，这虫子虽然不吃作物，但是它们繁殖时的‘羊水’会腐蚀植物。”
　　“厄尔多瓜……”宁九月喃喃，“那是赤道国家，这虫子喜热？”
　　“没错，一开始，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宁九月渐渐感到事情有什么不对。
　　“世卫组织，他们成立了针对罗异虫的专项研究组，因为从去年初开始，罗异虫已经开始由赤道向两极扩散，并且这种虫子的消灭方式至今还没有研究出来。”
　　宁九月听的背脊发凉，这、这不就意味着……
　　陆一鸣看见宁九月表情变得惶恐起来，猜到了她想的那件事：“没错，如果罗异虫不解决，全人类就会面临饥荒。”
　　这是什么概念？
　　全球70亿人口，没有粮食了。
　　每天全世界消耗近8亿吨粮食，如果因为这种虫子导致粮食减产，那么、那么过不了几年，世界的饥饿人口将会翻上好几番！
　　还有经济，粮价会上涨，物价水涨船高、供不应求，现有的经济系统崩坏……这太可怕了！
　　而且、而且就连没学过社会学的路人都知道，所有的战争，大都是因为资源稀缺！何况这可是活命的粮食！
　　会乱。
　　陆一鸣严肃的神情映着电脑屏幕的光，简直就像鬼一样惨白，宁九月相信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我相信，”路一鸣说，“你导师哈娜·韦伯的死，也一定与此相关。”
　　“你……”宁九月过于震惊，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一阵沉默。
　　宁九月忽然道：“你，陆一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闻言，陆一鸣忽然笑了一下。
　　“如果世界已经没救了，你还找我做什么？这不合理，陆一鸣，如果你没有挽救这个世界的办法，你现在应该和你男朋友去法国结婚、去环游世界、去享受最后的狂欢才对，你找我做什么？”
　　宁九月声音因为兴奋，几乎扭曲地有些尖锐。
　　陆一鸣笑了，宁九月觉得他可能被这些事情刺激得变态了，这种时候也能笑得出来，然而陆一鸣突然合上了电脑，屏幕映在他脸上的光消失了，宁九月才看出来，他脸上的笑，笑得极苦。
　　陆一鸣漠然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只手机。
　　他当着宁九月，一言不发地打开一个非常陌生的APP，解了三两个锁之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视频。
　　或许那不能叫做视频，更像是一个直播……不，一个一对一的单向实时监控。
　　“这、这是什么？”宁九月声音颤抖地问。
　　她看到那个监控画面，就产生了不可自抑的恐惧。
　　那是一个比成人还要高大的玻璃缸，之所以能够通过手机屏幕判断出它真是的比例大小，那是因为这个玻璃缸里面，真的装了一个人。
　　这人蜷缩、赤裸地沉睡在玻璃缸里，黄色的不明液体浸泡着他，唯一呢能够判断他还活着的依据，是他身上连接着的各色输液管。
　　“我男朋友想当一个医生。”
　　宁九月正惊疑不定，陆一鸣透着绝望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边响起：“所以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选了中文，他选了学医。只不过我毕业之后，选择了就业，而他选择了出国深造，继续学习生物医学。而我情愿他没有做出这种选择。”
　　宁九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指着手机里的人问道：“这个人，是你男朋友？”
　　陆一鸣绝望地闭了闭眼，说道：“不是，但是却比是他更让我……”他没再接着说这让他怎么样，而是解释，“这是他的人体试验。”
　　宁九月听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人体试验跟罗异虫有什么关系？
　　“他跟着他的导师参与到了罗异虫的项目里，所以我才会得到这些资料。他们自从开始研究罗异虫，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开始的时候我们只一个星期不见，他就已经快要疯魔了。
　　今年初的时候，他偷偷告诉我，他无意中发现他的同学，一个英国人，这个英国人的的血液可以溶解罗异虫的外壳。”
　　“你说什么？”
　　“可我男朋友割伤自己的手，试图复制这个英国同学的奇迹，却发现他做不到。200cc的鲜血，三只罗异虫，毫发无伤。”
　　“那是不是跟人血其实没有关系？”宁九月问。
　　“不是，那个英国同学确实做到了，后来他们两个人秘密研究，发现这个英国同学的血液中存在一种未被发现的蛋白，可以破坏罗异虫外壳的分子结构。他们把这种蛋白命名为罗异蛋白，这种蛋白，并非每一个人都有。”
　　宁九月切中肯綮：“那罗异蛋白能合成吗？”
　　“这就是关键，不能，这种蛋白不能被合成。”
　　宁九月这才明白，陆一鸣脸上的绝望从何而来，这不就是在说，如果实在没有灭虫的办法，岂非要放人血才能灭虫？
　　怎么放血？怎么找到身上携带罗伊蛋白的人？全世界那么多的虫子，多少血才能灭掉虫子？就算血够了，要怎么决定谁放多少血？不够怎么办？强迫他们献出生命吗？！
　　“这是我从我男朋友那里偷来的资料和样品。”陆一鸣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密封箱，递给宁九月。
　　“偷来的？”
　　“他已经疯了，这玻璃缸里的人，就是他的英国同学。”陆一鸣神色晦暗，一字一句仿佛都如一只带刺的铁勺，一勺一勺剜着他的心脏。
　　宁九月结果密封箱，她看着陆一鸣，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说不出话来。
　　“我要你把这东西交给你父亲，程致远教授。”
　　“为什么？你自己为什么不能交？”宁九月问。
　　直到此刻，陆一鸣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他开怀地说：“宁九月，我没有时间了，我猜我今天，走不出这个门的。”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