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札记》水千吉

7、谁欠了谁

　　这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早晨，空气很清新，朝阳很绚烂，有鸟扑簌簌的从空中飞过，有露水颤巍巍的挂在梧桐叶上，有风柔柔的从指间穿过，有美人静静的在路边等侯。
　　那个让人惊叹的美人，是叶阳。
　　他等侯的人，是羿悦。
　　羿悦的感受用一个词形容足矣，受宠若惊。
　　叶阳穿的是辟邪的校服，道袍。白色绸质的长袍，下摆在晨风里微微摆动，中长的头发柔柔的搭在头上，一丝不乱，眉眼弯弯，笑意涟涟。
　　身为一个男生，他的脸上竟然还有两个小小的笑涡，衬得他那张脸说不出的纯净美丽。
　　羿悦按住心脏处在心底哀叫，我是独子啊老天爷你执意要羿家绝后么。
　　“羿学长，阿影有请。”圆眼少年细腻白皙的皮肤在薄雾里亮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粉嫩。
　　羿悦咽了下口水，微微闭着眼苦笑，就算是去地狱也得走一遭了。
　　圆眼少年挠挠头，径直将他带到花茶店算是完成任务。
　　花茶店里只有一桌有人，长发少女正襟危坐，面前放着略飘着热气的茶杯。羿悦耷拉着脑袋坐在那个笑得一脸百花盛放的少女对面，没好气道：“说吧。”
　　“请你过来述述旧而已，干嘛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羿悦冷哼一声。
　　“小阳，还不去给羿学长点茶？”
　　“好。”少年应了一声到柜台那边去了。
　　叶影看着少年瘦削的肩胛，笑嘻嘻的看着羿悦：“小阳的模样很少有人比得上吧？”
　　“你想说什么？”羿悦戒备的看着她。
　　“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学长，你们家的阁楼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人进的。”她把玩着自己垂在面前的长发，也不看羿悦，自顾自一缕缕的理顺。
　　羿悦警戒的打量她，捉摸她的目的。
　　“你跟许多女学生恋爱羿伯伯都不管你，只是不知道若你同小阳之间传出什么事来，他老人家还会不会放羊吃草？”
　　“前年好象，一次晚饭的时候，父亲宣布再不允许人去阁楼，连佣人都不让上去。”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节约时间。叶影满意的想着，继续道：“你对你们家阁楼那个怪人就一点都不好奇？它如果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早该被打得神魂俱灭。如果没有犯事，为什么要被关起来？”
　　“我没问过父亲。”他扭头看玻璃门外，人渐渐多起来，是上早课的时候快到了，学生们陆续都进校了，有几个熟识的诧异的看了他跟叶影几眼，他的心里开始急躁起来，可别被好事者传到不该传的耳朵里去了。
　　“学长。”叶阳端着盘子，盘子里头是茶跟早点。少年小心的放在他面前，斜着头冲他甜甜一笑，“慢用。”然后紧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羿悦的心脏剧烈的收缩，他坐下来了，怎么就坐在我旁边了？
　　叶影垂下眼帘，努力不让笑意被对方发现：“羿学长慢用，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施施然起身往门口走，仰首挺胸，有些奸计得逞的模样。
　　“我也走了。”羿悦急忙站起来，却被叶阳一把拉住，少年满眼失望的看着他：“学长不吃完再走么？我选的。”
　　小阳，没枉费姐姐疼你一场。
　　羿悦一挣，挣不脱，急得冷汗直冒，也顾不得许多，开口叫着：“叶影你回来。”
　　她站住，回过头脸孔略略扬着，不动，等着羿悦的下一句话。
　　“那老妖不是从正常途径进人界的，没有犯事。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不是从正常途径进人界的？她琢磨着这句话，嘴里唤着：“小阳，该去上课了，咱们别打扰学长吃早饭了。”
　　少年应着，笑呵呵的松手冲她跑过来跟她一前一后出了花茶店。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合适的笑，见到同学便条件反射似的打招呼，心里却默默的想，难道那妖物的修为竟可以打破了结界从妖界中跑出来？这么强的妖物完全可以凭正常程序进入人界为什么要自行破界，而妖界又为什么对此不闻不问？是不是，妖界出事了？

　　仿佛应承她所想的，接下来的时间妖物活动频繁，时有各地人类被妖魔袭击的消息传来，除妖界的人四处救火，虽小有成效但毕竟救不了大势。辟邪学院暂且停了课，发布了一项公告。
　　停课通知
　　根据政府特殊行动处、市除妖协会相关文件精神，学院现决定全校停课三月，大四学生提前跟随导师赴各地实习，其余学生留校，由学生会大三学生暂且指导。
　　请各学院安排好工作，加强应急事件的防范和处理；做好防御准备工作；做好安全、保卫、保密等各项工作。

　　叶影略一思索便只觉得探秘的好机会来了。羿尔在学校兼任图书馆馆长，若羿悦都不清楚那老妖的情况，那么羿尔极有可能把所有材料藏到馆长室了。想到这一层，她几乎是在大四的学长学姐们跟随导师离开后迫不及待的往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在学院深处，有很长的石铺小路，路两边都有参天大树构成的树林。
　　树太多会隐藏很多东西，她一直那么觉得，看到林子里头有蓝光一闪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往那头走。
　　半空里有蓝色的光团在空中四下逃蹿，发出惊慌的细叫声，黑色的雾状物在树间悠然飘着，时不时追上蓝色光团然后扩散将其包裹住，亦有蓝色光团主动迎上雾状物，结果依然是被吞噬，没有一滴血腥，但这确实是生死之博。
　　树下盘膝坐着一个人，双手平放在膝上，袍袖无风自动，闭着眼，嘴唇兮兮合合。她甚至能感到他的声音呈波纹状散开，将百米内牢牢控制成结界。
　　她死盯着那人的脸，这张脸，很苍白很憔悴很熟悉
　　白诺。
　　她的眼睛酸涩无比。
　　她的眼前依稀出现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一向开朗的脸上满是焦急：“羿悦说白诺一个人开了结界放鬼噬妖，他现在能力不够我们得快点。”
　　那是他赴她的约，她甚至来不及说明自己的目的，被他扯着四处找白诺，她只想，等这件事平息下来有的是时间再说，本以为跟平时没什么不同，本以为他们会有一个不错的将来，可正是因为事情的结果不曾料到，所以最后才接受得那么痛彻心扉。她后来读到席幕容那篇旧日的故事，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她的眼睛剧烈的疼痛起来，心里的酸楚象巨浪一样一波波淹没她，她抬手，结印，厉喝一声，光华四射，雾状物受到抑制，蓝色光团欢叫着往远处飘走了。
　　白诺身子一震，抬眼看着她，诧异同惊慌牢牢的裹着他。
　　叶影咧开嘴，勉力扯出一丝笑：“我以为你变了，我真以为你悔过了。”
　　这么喃喃自语着，眼神愈来愈迷茫。“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自私，为什么你不听他的话，对你来说，饲鬼真的比舒源还要重要么？”
　　最后一句象是嘘唏象是自问，声音很低很小，问完了却只是沉默只盯着白诺，悲哀的怜悯的绝望的，各种情绪在她脸上变幻不定。白诺的嘴唇微动似乎是要解释，神色黯然，终究还是不语。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空洞很疲乏很累，嘴角微勾问着肯定句，“虽迟了这几年，还是一样的，我们一起去见舒源？”
　　这句话丢出来后，她十指交叉，两手食指同拇指紧贴在一起，双臂上伸，手势竖直冲天，阴暗里唇线咧成诡异的弧线，眼睛深处有幽幽暗光闪烁。
　　“引雷？”
　　天罚？再强的除妖师也只是人界的普通生灵，如何抵挡得住天降的雷霆之怒？
　　风乍起，愈来愈大，吹得白诺的袍袖呼呼作响，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着一朵黑云在叶影头上凝聚，有轰鸣的雷声，有刺目的闪电。
　　“叶影你疯了，就算我今天真的被劈死你逃过一劫，妄引天雷你一样会折寿！”
　　是，我疯了，折寿我也引，她在心里念了一句，手臂下划，一道由天而下的闪电划亮了半个天空，挟着雷霆之势直冲白诺而去。
　　白诺叹息一声，脚尖点地，身子斜斜向旁边飘走。闪电重重的劈在原本处于他身后的树上，伴随着震耳的声响，怀抱粗的大树应声而断，轰然倒地。
　　叶影咬牙，手臂随他而动，云间隆隆声不绝于耳，只是一直不见闪电下来。她怒目视天，单手在半空里划了几下，另一只手摸出个瓶子，倒一口在嘴里喷出去，半空里突然浮现一只泛着金色光芒的小鸟向上直飞冲天而去。
　　等小鸟消失于天际后，有冷笑声在天空中炸响：“叶氏孤星你再请符催也没用，本神今日在宫中，断不会容忍童子随你使唤。”
　　叶影双目暴睁。
　　雷神！？
　　“叶影，我并不曾以妖饲鬼。本来这是学院的机密不便外传，你听了便只当没听一样。”白诺见不说不行了，只得无奈开口道，“我们脚下这座山本是妖界与人界之间的中间地带，结界薄弱，不若其他地方牢固时常会有妖魔打破结界闯入，学院才会建在这里，方便出现紧急状况时好处理，我这些年一直守在这里，算作是几年前惹事的处罚。只是这几天妖界内乱日益严重，逃跑的妖魔太多，才不得不放些小鬼出来帮我清理。”
　　他神色憔悴无比似乎累极：“叶影，我不曾忘记更不敢忘记舒源说的话。我不翼望你原谅，只请你看在我们最初的情分上别那么极端。”
　　叶影怔怔的望着天，知道是自己误会他，低了头不言语。
　　“你一直守在这里？”叶影略一皱眉，开口问，“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妖魔，白头发的——”
　　她纯粹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羿家那个神秘老妖的外表形容出来。
　　“有印象，好象是前年，那个妖怪受了重伤，”自嘲的笑笑，“只这样我也收服不了，还好当时羿馆长路过，通知学院的高层，他们联手将它镇在法器里带走了，具体在哪里我并不清楚。”
　　在羿家的阁楼里。叶影暗想，老白你瞒得真紧，连自己儿子都不告诉。
　　“那些妖物只是误闯入这里而已，犯得着让它们神魂俱灭么？”
　　白诺闻言面有难色，只是垂头并不言语。
　　“白伯怎么想的，放你在这里滥杀妖物，不是让你尽造杀孽么？”
　　“父亲放我在这里，是赎罪。那些妖物也是命数如此才会闯到如此境地。”
　　叶影只觉得好笑：“别说得好象你是天命的刽子手一样。”
　　看白诺垂下眼帘如同默认一般，她愕然：“真如此？跟这里相接的妖界那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见他扭头不回应，冷哼一声威胁着：“你不说我自己去看，不知妖界那头是否也有一个同你一般的天命刽子手。”
　　“你别去。”白诺急了，直接招了，“那头是妖界的大狱。能闯到这里的都是妖界的重犯。”
　　见叶影怔忡的模样，又解释着：“建校之初，第一任校长与妖界元老有约定，若有妖物闯到学院里，我们这边是格杀勿论的。”
　　那老头是妖界的重犯？
　　叶影半晌回不过神，如果是囚犯，便不可能是鄂耀，那阁楼里那些图案又作什么解释？老白他们把这个老妖留下来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不直接打得他神魂俱灭？
　　一堆问题将她的脑袋挤得满满的。
　　“叶影，不要去深究。”白诺急得也顾不了她的心结，直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长辈们的决定自然会有他们的深意，你不要去管也不要去问，行么？”
　　叶影抬头，看着他湿润眸子里的担心，心里突然奇怪起来，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多少真多少假？毕竟，自己跟他，从来就不熟啊。就连这眼睛里的担忧，又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在里头？
　　淡淡的退后了一步，脸孔上挂了薄薄的一层疏离，眼神漠然转向其他方向。
　　“叶影——”敏锐的察觉她身体周围泛起了那种叫做排斥的东西，他黯然，“你离开后，再不要过来了，这种地方学院的领导并不允许学生随意进来。你来的时候有几只妖物撞破了结界从缝隙里逃走你才得以进来。”
　　见她不语，又低声说着：“我平日也不得随性离守，你沿来时的路出去，我只当你没来过。”
　　她朝来时的路走过去，只淡淡丢下一句：“你不用觉得对我有歉意，真正对不起我的那个不是你，你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
　　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无法再改变。她本不是软弱的人，只是不想再计较，心，太累了。

　　白诺站在树下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怔怔的如同开天劈地之时就已经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是深沉的哀伤，浓浓的浸得他一袭宽大的袍子里透出一股厚厚的绝望。
　　你不知道，叶影，我并非无心，知道你约了他，我才会做非我能力范围内的事，他定不会丢下我不管。只是，我不曾料到那日来的妖物太多，会送了他的性命。
　　叶影，这样的我，怎能开口告诉你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