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札记》水千吉

6、羿家的怪人

　　羿家很漂亮，由漂亮的园林围着。
　　花岗岩的围墙连着不锈钢雕花大门，里头青郁的草坪被白色大理石铺成的走道平分成四大块，草坪正中是一座源源不断喷水的小型喷泉，而在草坪上随意种植的不知名蓝花更将景色点缀得十分美丽。
　　再后面，出乎意料的是三层的木结构楼，很庄严肃穆，楼前有木质的华表，上面雕的似乎是嘴含金钱的貔貅。貔貅，是巴蜀羿家的守护神兽，嘴含金钱，口大肚大，既能招财又可守财。
　　除妖界四大家族各有信奉，齐鲁白家信奉的是辟邪，与天禄及貔貅齐名，能招来加持力，更能辟御妖邪。吴越舒家信奉的是瑞兽麒麟，仁义跟慈爱的化身。
　　至于荆楚叶家，叶影翻翻白眼，伺奉的是神鸟凤凰，雄为凰，雌为凤。
　　她目前坐在红木椅上，旁边茶几上有泡好的冻顶乌龙，叶阳在她右手边坐着。
　　羿家的佣人去通知羿悦了，大少爷还没起床，周末放假，不是谁都跟叶影一样每天准时六点半起来做早课。
　　她本不愿意来，叶阳误把串珠当废物送出，总要有人善后，叶家的东西落在外姓人手里终归是不好的。叶阳又纠结于送出的东西要回来不太好的问题，拖延了一个星期，她终是把他劝动了，到了羿家。
　　她同叶阳在大厅静侯了一个上午，从旭日东升一直等到烈日当空，等得叶阳在旁边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她将头上的横梁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静静的想，姓羿的是不是在报复？
　　刚站起身，突然响起羿瞎子夸张的声音：“稀客稀客，叶影同学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她露着得体的笑：“无事不登三宝殿，羿学长，今天有事相求请您务必相帮。”
　　“哪里话哪里话，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有事尽管开口。”
　　羿悦笑咪咪的坐到主位上。
　　他穿一件卡其色长T恤，下身一条牛仔裤，头发刚洗过，短发三七分，刘海湿淋淋的刚刚及眉，笑意让整张脸显得张扬有生气，有阳光斜斜射进来，印得他半张脸如同镀了层金，眼光流动间魅力自然流露。叶阳睡眼朦胧的醒来，看到如此情景，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是有个案要请教羿学长。事情是这样的，我邻居家的小孩子将他妈妈的珠宝拿出去玩，被一个认识的人要走了，你说，能拿回来么？”
　　羿悦闻言一怔，虽然白诺有说过叶影性子变了，但怎么变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种小事专门来问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叶影已经淡然开口：“羿学长，那人有些道行，又不愿意归还，如果是你，你要如何处置？”
　　拼道法？
　　羿悦玩心一起，几乎要手舞足蹈：“这个简单，先弄清楚他是否有护身之物再用暗示术，为惩罚其对不属于自己之物不问自取，可以适当添加地狱咒进去。若他还不交还，你可以请神拘他一魂一魄。”
　　为了表示自己慷慨之心，他从腰间掏出个香囊递给叶影：“这是我父亲十几年前去地底度鬼时从他们脑海里提炼而制的药物，点燃即可用，你们切记得事先用无根水洗鼻子，不然也会着此道。”
　　叶影并不接过，只歪着头高深莫测的看着他。
　　旁边叶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肩头隐约有耸动，哭？
　　感动的哭了？
　　他将手再向前伸点，叶影含笑接过，拿在手里晃一晃，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么，羿学长可否将前些日子小阳误送的串珠归还？”
　　羿悦呆若木鸡，半晌回不过神。
　　叶影的笑，很开怀很得意。那个香囊一晃一晃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好骗。
　　叶阳终于将头抬起来，那双满是眼泪的眼睛里有的竟然不是感激，是同情和怜悯。他忍笑忍得脸都红了，这个花孔雀，也忒笨了。
　　羿悦的脸立刻红了，气红了，他梗着脖子用力把头扭到一边：“那个串珠我送人了。”
　　“送谁了？”
　　羿悦突然回头，盯着叶影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道：“我送给白诺了。”
　　叶影一怔，白诺？他要串珠做什么？除非——
　　她的脸突然变得煞白，心里的疼无边无际，几乎是冲口而出：“他还在养小鬼？他想害多少人？”
　　也不等羿悦反应，转身直向大门冲过去。
　　叶阳脸色微变，一句话阻止她：“阿影，那珠子还在这屋子里头。”
　　叶影止步，神色阴晴不定，只回头定定的看着羿悦：“串珠在哪里？”
　　她的声音如同风霜般冰冷刺骨，脸在阴影里头，只看得到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几乎能把羿悦身上烧出个洞。
　　羿悦一哆嗦，不自主的说了实话：“那日我拿回来后被父亲看到，父亲要了过去，后来只说是送人了，我也不知他送给谁了。”
　　叶影并不曾移开视线，她仍然盯着羿悦，嘴里却叫着另外一个名字。
　　“叶阳——”
　　叶阳认命的开始掐指算：“大概是在这宅子最上头，具体在哪里我算不出来。”
　　除妖师是在这种妖魔四起的时代应天而生的修道之士，入门之时都会获悉训条，不可逆天而行，不可太过刺探天机，否则便折福折寿。除非情非得已，叶影不会妄用占卜术。
　　“那就上去找。”叶影嘴角抿成冷冷的线条，没有一点诚意的问，“羿学长可有异议？”
　　“当然没有。”

　　一行三人上了顶层阁楼。推开门，羿悦按开灯，解释道：“我父亲平时不让人上来，今天他不在，你们找完了赶紧回去。免得被撞到了害我被骂。”
　　与下面两层干净明亮不同，顶层并没有窗户，灰蒙蒙的显得有些阴森，木质墙面上挂着几个骨瓷盘子，大多盘子里头都用猩红的釉涂的不知是什么图案，只一个青盘子什么图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盘子摆放的位置连起来后是一个不规则的图形，那个青盘子刚好在图形的正中。
　　叶影下意识多扫了两眼，正研究那个青盘子的奥秘之处，旁边叶阳开口道：“水。”
　　他咳了声，准备大段的解释：“那些图案，红的图案是原来妖宫里头壁画上的东西，含意是水。阿影你不知道妖宫吧？”
　　“我知道。”三个字成功阻止了叶阳的长篇大论。
　　叶氏札记有记载，妖宫，是妖王鄂耀所建，集聚了妖界大半的财富，极尽奢侈极尽辉煌。三界谁不知妖王鄂耀的大名？传说中的鄂耀，是史上最血腥残暴的妖王，用暴力和血液铺满了他登上帝座的路，奴役压迫着妖界的生灵，但在打算进攻人界时不知被哪里的除妖师封住，从此下落不明。
　　有一滴冷汗从叶影额前滑落。
　　羿老头不会把鄂耀放出来藏他们家了吧？那妖怪何其强大，羿老头放这么个祸害在家想干什么？还用串珠封住他的妖气？
　　她几乎要流下泪来，小心翼翼打量四周一步步的退向楼梯口。
　　我不想知道，我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我没用极了，不仅没用而且胆小，学校都是作弊进来的，高考分数不够，是白伯看在叶氏最后一人的份上多加了十几分才勉强考进学校。
　　她刚到门口，正打算转头飞奔。
　　只听吱呀一声，三个定睛一看，本来以为阁楼就一个房间，没想到木质墙面上竟然还隐藏着一扇门。门打开透出一丝丝光，一点点冷风进来，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
　　应该是个人吧，还是个老人，黑色的袍子罩在他身上，头上也戴着帽子，有几缕白发从帽沿下掉落出来，他抬眼，绿光，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并非人类。
　　叶影的尖叫声被她死死的压制着卡在嗓眼，她暗暗为自己喝一声彩。
　　羿悦怒喝一声：“什么人？躲在我羿家做什么？”
　　老年人特有的沙哑笑声瞬间充斥着这个房间：“羿尔去哪里了？怎么放三个小鬼头打扰我休息？”
　　听他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羿悦并未生气，他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人跟父亲可能有极深的渊源，想到这一层便暂且先安静下来。
　　叶阳眼尖的发现他黑袍子里头有熟悉的光华闪烁，扯着叶影道：“串珠。”
　　叶影不言不语，思绪飞快的转动着，就算他真是鄂耀，串珠封住了他的妖气同时也封住他的妖力，这老头并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他嚣张什么？
　　叶阳开口道：“大叔，你手上那个串珠是我姐姐的，你还给我们好不好？”
　　叶影心一跳，几乎想冲上去掐死他，没摘珠子我都不敢动手你还跟他要？
　　老头抬起手，袍袖滑下，那黑漆漆的串珠真在他手腕上挂着。
　　“你要它？正好，你帮我取下来我还给你们。”
　　叶阳伸手去拿，被叶影一巴掌拍下，叶阳缩回手捂着直呼痛。叶影嘴角挂着淡笑：“我弟弟鲁莽了，还请老先生见谅。这珠子的作用只限于妖魔，对普通人而言只是个护身之物，老先生何不自行摘下？”
　　老人眼里的绿光大盛，帽子滑下，露出白发苍苍皱纹密布的头，他双手握拳，脸孔涨红，额间隐约有几粒细汗滑出。突然有风，呈螺旋状将老人围在中心，风越来越大，吹得小房间里头的窗户乍乍作响。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厉喝从门口传来
　　儒白的唐装套在中年人修长的身体上，中年人一手在虚空里画了个符号，符号闪着光芒重重的打在老人身上，老人死咬住牙，有血慢慢溢出嘴唇。风平浪静。
　　“父亲。”羿悦低呼。
　　“你挣不脱的。”丢下这句话，羿尔沉下脸对着其他人：“都给我下来。”
　　转身离开，叶影看着老人阴狠的眸子，心惊胆颤。
　　羿尔只道这是个强大的妖魔，学院里的高层联手在羿家下了封印阵将他镇在此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封印之阵的法力有退步的迹象，而那个妖魔，似乎因为长期的休养越来越强，学院高层本来担忧他逃出阵法为害生灵，这种时刻，叶家的串珠解决了一切问题。
　　所以，他们没有讨回串珠，只能黯然而归。

　　回家的路上。
　　“水妖，没了串珠你的妖气怎么不见了？”
　　“哦，那个兔妖，后来找过我。它给我吃了药，所以妖气就没了。”
　　这个谎话并不高明。
　　在叶影发现他能用法术之后一直不曾感受到它的妖气，但此刻有太多事堆在她脑海里，她只点点头，没有深想。

　　从羿家回来后，叶影处处留心鄂耀的消息。叶氏札记上记载的只言片语根本无法作为推敲的依据。她看着薄薄的线装书暗自想，祖传的东西也不尽详实，还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记载。
　　鄂耀的本族本体无人知晓，只是代代口传，难免会有失真。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这世上定有什么是他的弱点。她搜遍了所有的野史杂记始终没有头绪，某天叶阳看着屋子里四处杂乱摆放的古本问清始末后骄傲道：“你怎么不问我？我好歹也活了上千年。”
　　叶影凌厉的看着他，叶阳收起不可一世的表情，老老实实道：“鄂耀平素极少出宫，但我以前也曾在妖宫里呆过一段日子，所以见过。”
　　“羿家阁楼的那个，是鄂耀么？”
　　叶阳眼珠都几乎掉出来。
　　“那个老头？你别吓我了，妖王很美丽的，当年妖宫建成鄂耀犒赏三军的时候，那一身的风采，不知迷倒多少生灵。”收到叶影威胁的眼神，不情不愿的转移话题，“就算不提外表，单论修为，他顶多是元老中的一个，跟妖王没法比。”
　　叶影遥遥幻想着鄂耀绝世的容光，美丽的事物是惹人喜爱，但如果跟血腥恐怖沾上边——
　　她打了一个寒颤。
　　“元老是什么意思？”
　　“妖王失踪以后，侍奉妖王的几名长辈代为统领妖界，下面的妖怪就称他们是元老，好象近百年间元老也失踪了两个，其他的怀疑仙界会有大举动，所以这些日子才不太平。”
　　叶影唔了一声，算是作答。最近妖界时有内乱发生，有时结界被不知情的人类打开更有妖魔冲到人间作乱，学院这届大四的学生再也不担心没有地方实习交报告。
　　“可是叶阳，你怎么知道那老头修为有多高？”
　　“我，”叶阳词穷了片刻又振振有词，“我猜的。”
　　叶影直接丢了个白眼给他。各界各有规则约束己身行为，若不是那老妖魔犯了人间大忌，辟邪的老古董们也不会联手把他镇压下来。到底，是犯了什么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