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札记》水千吉

3、辟邪学院

　　辟邪学院坐落于某个大城市的郊区。
　　整座学校是哥特式建筑群，又是依山而建，占地面积极广，校内林木苍翠，几处废弃的园子也是灌木丛生，很有中世纪古堡的味道。
　　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叶影悠哉悠哉的吩咐水妖让他填他俩的资料，哦，现在不能叫水妖了，叶影给他新取了名字，叶阳。既然它是雄性就不能跟学校的同学一起住了，在外面居了两室一厅的房间，房租从叶阳打工的工资里扣。他答应叶影不幻化成尤物。虽化成男身后那张脸也不是之前的尤物脸，但叶影看了默了半晌仍吐出一个词，祸水。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大部分学生已经报完名休息或者自由活动了。报名处只有几名老师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聊天。
　　叶阳自顾自取了表拿出笔开始填资料，他极认真的填写然后核对，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如果出了错，叶影会扁他的。等他填完，已经惹来老师们怪异的目光，他非人，所以并不知道能进辟邪的除了除妖界里渊源流长的四大家族嫡系子孙外，外人能进的个个都天姿聪颖天赋异禀。换句话说绝大部分全是念咒驱动笔自行填写，念完咒就跑。
　　而他，算是此次新生中的唯一一个没有用能力的。

　　等他弄完一次然后离开，学校里来了个低能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各个角落。譬如，叶影呆的花茶店。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叶影眉头略略一皱，隐约猜到可能同那只妖怪有关，她不动声色的起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旋转门轻轻旋转，喜悦的声音放大似的传到她的耳膜里。
　　“阿影，你在这里啊？我填完了走了好久才找到你。”
　　花茶室里一片静寂，几束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马上有人认出了叶阳，于是——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如同静谧的夜里蚕儿噬咬桑叶一般，叶影挑挑眉，退后三步，目光穿过他，平视后方的玻璃门，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
　　精确计算，出门需要二十秒，不多，但叶阳这个呆子怔愣的时间足够自己脱身。
　　面无表情，心无旁骛，目不斜视，越过叶阳，目标——大门。
　　“阿影——”
　　果然如她所料，等她走出大门老远，才听到后面传来慌乱的叫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然而她却仿如听不见一般立在路旁一动不动了。
　　路边有几名男女谈笑风声，男生们不羁的坐在摩托车上，长腿支地，女生们娇婉可人的斜着头一副倾听的模样，脸上洋溢的是恋爱中的少女特有的幸福表情。
　　她看着那些依稀熟悉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那个天天缩在角落里自卑不已的小女孩已经离自己那么远了。
　　低着头看看自己垂在胸前的长发，蓬蓬的公主裙以及精致的皮鞋，轻轻一笑，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又有谁认得，她淡淡的想，过去，就当是前世记忆好了。
　　从那几名男女身边走过去，就好象时间的指针，轻轻的划过，然后过去了的就永远被定格。

　　犹记得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时候，是父母刚过世，爷爷太忙不能总带着她，于是将她放在朋友家，那个朋友，是老白的父亲，白老爷爷。
　　刚进门时，她紧紧缩在爷爷背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球鞋尖，帅气的男孩跟漂亮的女孩们在院子正中打闹，在爷爷咳两声后都停下来看她，探寻，打量，各样的目光，各样的心思，但有个共同点，那些孩子看她的脸，都不那么友善。
　　有娇气的女声如奶糖一般，叶爷爷这是从哪里来的脏小鬼。
　　爷爷笑呵呵的把她推上前，是我的幺孙，叶影。
　　她耳尖的听到很多抽气声，还有小孩口无遮拦的低呼，那个克死父母的孤星命。她心脏难过的紧缩，头越发低了，眼睛里酸酸的苦苦的涩涩的，有液体克制不住的流出来。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脆弱无比，受一点点委屈都让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不出来。
　　好了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三个大一点的男孩子走上前，打呼着其他人，其中有一个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明亮的眼睛里温温润润的，他一直看着她，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叶爷爷我们带着她，您放心吧。男生看她不哭了，直起身笑呵呵的看着爷爷。爷爷帮她放好东西，又嘱咐她几句就离开了。
　　她关上门，趴在门缝里偷看爷爷离开的背影，如同被抛弃般，眼泪象两条小溪蜿蜒而下。
　　她看到大门口有着温润眼神的男孩微微皱着眉，外面那些孩子不太欢迎她，我们要怎么办？
　　管他呢。另一个蛮不在乎。
　　站在最后的那个呵呵一笑，捶了他一拳。
　　她死死的盯着那张蛮不在乎的脸，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恨恨的将他那张脸一笔一画的刻在心里。这个人太薄情了。
　　后来她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有着温润眼睛的，是白诺，薄情的那个，是舒源，最后一个，是羿悦。

　　“叶影——”
　　叶阳追上来对着她的耳朵大叫。
　　她眼皮一跳，回过神来，失声叫了声，缩着脖子跳到一边直揉耳朵，嘴里没好气：“有病啊，叫那么大声！”
　　她的名字，对那几名男女是个禁忌，几束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女孩们拉紧了身边男孩的衣袖，男孩子探询似的打量着他们。
　　其中一名男生似乎发现了什么，嘴角邪邪一勾，轻佻的走过来。
　　叶影眉头微蹙，后退一步，面色有些许僵硬，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男生伸出修长的手指，抚过叶阳的脸，用滑腻的声音念着：“冰肌附玉骨，黛眉红唇，惊为天上人！”
　　叶阳怔愣着，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咽了下口水，目光呆滞。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位高大阳光的男生宛如森林里开屏的骄傲雄孔雀。
　　“MM，作为你的学长，我有责任以及义务向你介绍我们母校的百年历史——”
　　旁边的人低声细语着：“可怜，又有一名学妹要遭受羿学长的毒手了。”
　　叶影垂下眼睑，咬紧牙关，鼻翼不停的抽动，好不容易才忍住喷涌出来的笑意，她极为辛苦的扯着叶阳，向前快步离开。
　　“MM，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骄傲的男生低声自言自语，并未追上去，面孔上是志在必得的信心。
　　路边新生报到处的老师兀自纳闷，刚刚那个填资料的？不是个男生么？

　　几名男女从树荫下面走出来，男生们伸出拳头捶捶他的肩，女生们对他挂起了揶揄的笑。他嘴一咧，走进他们中间。
　　这几个人，走在一起那么和谐那么自然，仿佛他们本该是一体，只是造物主不小心将他们分开。这种和谐，在叶影回首的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这一刻，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恶毒，象杂草一样疯了似的在她心田里生长，她瞥了眼旁边的叶阳，扬起了脸，那张小巧的脸硬生生被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印得斑驳陆离，支离破碎。
　　旁边的叶阳莫名感到一股凉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羿家嫡系，就你一个了吧羿悦？如果你喜欢上这个小妖物，羿伯伯要怎么办呢？

　　开学后一周内并未安排任何课时，由着新到的学生们熟悉环境，接受学姐学长们的熏陶。到了新的环境，不应该万事被动，积极向上才是硬道理。
　　学院分两个派系，一是主和的祈福师，这是毕业后被分配到各地道观，终日念经度魂祈求家宅平安型。主课便是天文、地理、星占、卜巫、风水、命相等等。一是主攻的除妖师，顾名思义，这是斩妖除魔型的。除了修习道术，咒术，各类禁术外，星占，命相也要略学一点，最后一项，是体术，即通过各种残酷的锻炼而获得的强韧的身体。
　　叶影只求混四年之后被随便分到哪处偏远道观，尽情享受如花岁月，待繁华落尽，儿孙绕膝含饴弄孙亦可，青灯老道了此残生亦可。
　　一句话形容，胸无大志。
　　似乎，她把一切都想得太过顺利。
　　开课之前，她发现自己接到的通知单列明上课地点在C区，大为讶异。C区，那是初级除妖师们去的教区。难道，竟是校工们弄错了？
　　于是拿了单子慢悠悠找人理论。
　　校工笑容可掬地回答：“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
　　叶影愁眉苦脸缩着头开始爬啊爬。现任白校长，正是她从小唤到大的白伯，此人一生倡导全民健身，节约资源，所以当初修建这幢教学楼时特意指示不用安装电梯。所以，她缓缓爬到校长室所在的六楼。然后，极为郁卒的垂着头蹲在楼梯口思考。
　　让自己成为除妖师，应该是死去的父母临死前的遗愿。可作为叶氏的最后一名除妖师，责任何其重大。这意味着，她将没有时间去玩游戏，没有时间逛街血拼，没有时间打扮得花枝招展人见人爱的去吸引异性的注意，终日只能奔波在各地妖物圈与除妖会之间。
　　唉——
　　“小影？”
　　“嗳。”她抬头，老白！？
　　干巴巴的开始傻笑。还没打好草稿呢，你怎么就来了？
　　白校长疑惑的目光打量她不雅的蹲姿。
　　“我，我，我爬累了，休息一下。”她擦擦额间的冷汗，赶紧起身，跟着老白进了办公室。
　　“坐，说。”老白惜字如金，自顾自坐在办公桌前拿文件批改。
　　“白伯，我知道一点小事不应该来麻烦您，我报的方向是祈福师，您也知道我比较笨，凡事慢半拍，省得除妖的时候糊里糊涂把命给送了。可我拿的单子是除妖师的，校工那边说是领导层的意思，您看能不能给换过来？”
　　老白分神看了她一眼不言语，手上笔不停，大红的叉叉划得满纸都是。
　　叶影咽了口唾沫，腿开始想哆嗦，她狠命掐了自己一把，咬着嘴唇装可怜：“而且我只是一个小女生，碰到本相恐怖的妖怪我会害怕会想逃。碰到本相可爱的，我会不忍下手。要是耽误正事了，影响该多坏。”
　　说到最后，泪光点点，几乎要沁出她的眼眶。
　　老白啪的一声将笔拍在桌上，面无表情：“过去两年里，你一共除了五十只妖，第三十七只是一名尸魔。”
　　“那个，那个是运气。”她的声音开始抖，妄图挣扎几下。
　　老白，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回去，周一上课。”一锤定音。
　　老白又拾起笔埋头苦改。
　　叶影的泪，终于沁出她的眼眶。
　　上帝啊主啊你不能因为我投身道观就遗弃我啊！
　　从校长室出来，她直接蹿到校工那里，面不改色的扯谎：“白校长让把叶阳也给转到C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