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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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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还是得老老实实去上课。
拿着她最不喜欢的拂尘,用力拍前座拼命蹬车的叶阳:“快点啦,我要迟到了。”
哦,叶阳,可怜的叶阳,悲惨的叶阳。临行前,他多嘴问了句:“为什么我也要去读除妖师的课?”
叶影冷笑三声:“因为我要读。”
然后他就被扯过来当车夫了。他甚至还有一句含在嘴里,可我是个妖怪,同类——不相残啊!
上课前十分钟,叶影秉着被人无视的心态坐了最后一排,让她觉得悲惨的是,这样都有人找上门来。
她默然。
“你就是叶影?是那个以前到过白家的?” 娇滴滴的少女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斜眼看她,很不屑一顾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全班都听见,语气亦不咸不淡,刚刚好能让人听出一丝丝的轻蔑与厌恶。
“为什么不说话?” 少女愈发激动,气压陡然降低,她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上,盯着叶影的双眸恶毒得能射出两柄毒剑来。
“雪瑞你认错人了。”死寂里突然有很明媚的声音,很朝气很活力。然后叶阳眼睛一花,就看见那只五彩斑斓的雄孔雀从大门缓缓进来。
“可她明明是叶家的,那个叶影也是叶家的,难道这样也会错?”
“那个叶影无依无靠才来投靠,而这个,你看,她还带着个妹妹。” 雄孔雀朝他露出了阿波罗的笑容,自以为灿烂无比,却惹得叶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影垂着头,瞎子,羿瞎子就没有认准人的时候?
她的心突然一揪,象有一滴极苦的液体落入大海,慢慢的泛开,慢慢的消失。
白诺,是死了么?也难怪,就算那群人有能力逃走,你又凭什么逃你又怎么能逃走?被催眠的人面对一大群的妖魔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就扯平了,以前的事我再不追究,你们对我曾经做过的一切,我再也不计较了。
她想,最初的她怎么也不曾料到会有那一切的发生。
那个时候,她对白诺的印象极好,总是在看到白诺时露出一点小女儿家应有的羞涩,甜密而温情。慢慢的有流言传起,白诺再见她时总有几分不自然,通常匆匆说完话就走,连眼神也不落在她身上。
终有一天娇气的少女舒雪瑞不耐烦的对她冷声道,你看不出来诺哥哥不喜欢你么?
白诺跟舒雪瑞是众人眼里的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而她,不过是旁人茶后饭余的那一点笑料,那么,自己还眼巴巴的凑上去做什么呢?
她又紧紧的缩回了自己的角落里,虽不再刻意寻求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却仍然用眼神留意着他。只是,那一点留意轻得跟风的叹息一般,无人发觉。过了二年多,那流言竟也烟消云散。
这边,羿悦已经拉着舒雪瑞到了教室的最前面。 “你们的运气算不错,同届的其他学生,此刻应该是在接受新老师魔鬼似的测验,你们的新老师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还来不及赶回来,这趟课由我代上。”
他的脸上是很官方的和善,用词也相当模板化,“我是羿悦,三年级生,以后就是你们的助教了,请多多指教。你们有任何学习或者生活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你们,现在,你们先熟悉一下彼此如何?”
……
“舒雪瑞,十七,志愿是做第一的除妖师。”
“叶阳,十七,父母双亡,半年前被叶影从荆楚那边的叶家村领养出来——”
叶影脸皮一抽,暗叫不好。
荆楚叶家村对这里坐着的学生说应该是无人不晓了,除妖界四大家族里叶氏家族的祖宅就在那里。如此,那个名叫叶影的小孩——
舒雪瑞震愕的盯着叶影,片刻后双手蓦然从脚腕的绑腿处抽出两柄匕首,跃到桌面上,几个起落后落到叶影面前,反手向她脖颈处挑去,叶影退无可退,急速向左一躲,闪出她匕首的攻击范围。舒雪瑞早料到她会如此,右脚去势如风,踹向她的右肋。
叶影暗暗叫苦,后面是墙,教室里全是桌子,避无可避。舒家小丫头天生神力自己早就略有耳闻,叶阳这个笨蛋,明明自己最开始就没承认跟荆楚叶家有关系,他倒好,自己招了,能笨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奇迹了。
“阿影——”叶阳瞪大眼,用更快的速度朝舒雪瑞撞过去。不偏不倚,正中舒雪瑞,两人在这股冲力下跌成一团,顺道带倒不少桌椅板凳,巨大的声响过后,徐徐尘埃里,叶阳重重的压在舒雪瑞身上,害得小丫头哀哀直叫。
“阿影你没事吧?”叶阳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扯着叶影的袖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
叶影默然。倒的是你,我能有什么事?垂着眼帘,眼角余光瞥到雪瑞愤恨的目光收回,扯了扯脸皮回答:“没事。”
“怎么会没事?”用力拍拍她身上的灰尘,叶阳恼怒的瞪着舒雪瑞,爪子在衣袖里攥成拳,只待叶影一声令下他就扑上去把那小丫头撕成碎渣。
“雪瑞——” 羿悦这一声断喝里的威胁,成功阻止了小丫头再次攻击的念头。
“你真是叶影?”羿悦缓缓踱过来,周身散发的寒意,让走道两边的学生不自觉的打了几个哆嗦。
“是。”叶影扬着一脸坦然明媚的笑。暗自计算着距离多远出手防护最省力结果最好。七米,六米,五米,暗暗念着咒语,手捏成字决,准备出手——
叶阳突然冲出来挡在她面前,娇娇柔柔楚楚可怜的样子:“羿学长,你非跟我姐姐动手不可么?”
施法刚到时间,我忍——
手掌上深绿的光华硬生生压下,叶影紧咬住嘴唇,手攥紧缩回身后背着,面色隐隐变青。笨蛋水妖!
“她是你姐姐?”羿悦怀疑的皱着眉头,“她是孤星命,怎么会有妹妹?”
叶阳垂头屈辱的看着身上中性T恤,犹豫要不要坦白自己其实是个男的,如果说出来了,孔雀会不会恼羞成怒让事情更加僵化不可收拾?
“羿悦,你真看不出来他是个男的?”很平和很淡然的声音,含了几分好笑,叶影微微仰着脸,脸上的青色浅了许多。
羿悦扭头,有火焰在放大的瞳孔里跳跃:“你是男的?”
叶阳点头,抬眼直直的看进羿悦眼睛里,担忧写在声音里:“你们不能不要打么,两个出事我都会担心``````````”
叶影侧过脸打量了他几眼,再回首,面部微微抽动两下,蛊惑术。
也许其他人没有留意,叶阳的眼睛里有雾气,薄薄的雾气罩在他的眼珠上,使眼神看起来象是从遥远的地方穿透而来,带着四分苦涩三分风霜三分沧桑,让他盯着的人意志不由自主的被他左右。
这本是狐族的蛊惑术,靠着强大的精神力能迷惑对手片刻,是一对一单打独斗时打不过用来逃命的招数,跟催眠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并非绝粹意义上的法术所以并不受他手腕上串珠的限制。
他用完这招立刻去扯叶影的手:“阿影我们走。”
去哪?叶影左手一收一转,从他手中脱滑出来,在叶阳奇怪的看着她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好整以暇的看着羿悦回神。
羿悦晃晃头,伸出手抚着额头,再用力按按太阳穴:“是男的也没关系,放心,我们之间的恩怨跟你们没关系,真要打斗我会挑好地方的。”
叶阳哀怨的瞪眼,你如果不想打早说啊,害我用蛊惑,很伤元神的你知不知道?
羿悦带了他们一上午课走了,下午的课由另一名教师教授。
笑咪咪的站在讲台上的白胡子老头自我介绍着,我姓袁。然后唰唰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依然笑咪咪的说着:“除妖是一门伟大而高深的学问,我们永远无法预知你所面临的危险,所以,当你能力不足时你要怎么办呢?”
一干学生同他大眼瞪小眼。
半个时辰后,袁老师挥舞着教杆站在操场边吆喝着:“我们只有保持强健的身体,才能更有效的对抗妖魔啊,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学生们大声跟着喊,双手握拳,一行行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读除妖师的课了吧?”叶影的脸,因为过量的运动而微微发红。
早猜到会碰到这老头,更加猜到他会用百种不同的方式来整自己的学生。
“知道了。”
默默跑着,叶阳在心里暗数,八,九,十!搞定,老头要求的八千米,胜利完成。
站在太阳光下的袁老师看着他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终点互相搀扶歪歪歪斜斜的走着,喜滋滋的咧开了一嘴白牙:“跑完的同学体力不错啊!!!”
叶影认命的呼着气闭上眼睛。果然,老袁呵呵的下了下一道指示:“咱们学校来了一批新的教学设备在山下,山路崎岖车子不方便上来,不如一起去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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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学生看着数目众多的机器设备,沮丧的苦笑着互相对看,老师,这要搬到什么时候?认命的开始用抗上肩准备上上下下的跑。
老袁微笑着加了句:“大家小心别摔了,机器很贵的。”
学生们的肩膀一哆嗦,几乎没抗住。
折腾了一下午,一个个筋疲力尽面色发白的下了课,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叶影揉着酸痛的肩,想起上午下课时,羿悦约她说有要事详谈,让她下午五点一个人去花茶店。她淡淡的想,算了,太累了。
花茶店里,羿悦翘首以盼,他约叶影时她面无表情,他只当她是默认,跟守株待兔的农夫一样从夕阳西下等到华灯初上,一直守到双目僵直面色发紫仍不见伊人。
花茶店老板娘关门打烊之际似乎听到他在嘴里反复念叨着骗子我叫你后悔死之类的话。老板娘无比妖娆的将羿悦推出门去,左手反手关上门右手立刻掏出手机发出一条短信。小影,注意他可能有后招。
这厢叶阳双眼冒星崇拜的仰视叶影:“阿影你跟老板娘早就认识啊?”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
很淡然的声音。花茶店的老板娘姓尚,叶影的妈妈,姓尚,这两名尚姓女子,是如假包换的亲姐妹。更有甚者,在某份登记册上叶影的监护人正是花茶店老板娘。
在平淡的过了一段时间,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讲台上袁教授喋喋不休的强调施展咒术时精神力的集中度。很多人都不胜睡意的服从周公召唤,叶影看着他那张一张一合的嘴,枯燥的声音乏味的表情没有一点新意的授课内容,在上眼皮缓缓粘上了下眼皮之时挣扎着想,难道,其实,老袁主攻的是催眠学?
然后,她陷入半昏迷状态。意识一直沉沉浮浮好象人在海里漂着一般。
有光,强烈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她想逃。她拼命的往角落躲,往黑暗的地方跑,可是那道光如影随行,她躲不开逃不掉,最后只能瘫在原地失声痛哭,她在恐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只是单纯的恐惧,有身影从白光中走出来,离她越来越近,她想尖叫想让那个人别过来,可是又想去攥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开。那人的眉眼似乎越来越清晰,她使劲的睁眼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他是谁的。
是不是你,源?
那人的嘴突然咧成向微微向上的弧度,一挥手,她突然就有种从万丈高空掉落的错觉,脚心一阵发软,心里的恐慌无边无际,大汗淋漓的睁眼,正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心里一凉,心绪立刻清醒过来。她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对面的人。
周围有些冷清,应该是课间。面前的人约摸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子纤细,很单薄很干净,面色有些苍白,茶色的镜片后有一双细长的凤眼,用很深邃的目光看着她,眼神很复杂,可以感觉出里面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双眼睛很熟,在哪见过的样子。她略略蹙眉。
瞳孔放大,震惊之余,她下意识的扫向前排,他来了舒家小丫头怎么这么安静?目光扫到最前排,小丫头头上贴着明黄的纸张,在微风中一飘一飘的很有个性,眯眯眼看清楚上面的笔画,哦,是定身符,难怪了。
回过神,嘴角扯开有礼的笑:“你是?”
那人抬眉,有些失望的样子,片刻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斯文的笑着:“叶影,我是白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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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被呛到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承认得这么直接,他不是应该死掉了么?他现在站在这里,是在说明她当年的失败,这些年来的销声匿迹都是自找罪受?
“哦。”
白诺讶异的看着她:“叶影你变了很多,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认出她来做什么?好报仇?她有些得意的想,不只是你,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出我自己来。嘴里却是无情绪的一句:“人总是会变的。”
白诺转身在她身边坐下,右手无意识的揉着膝关节,头垂着,教室的灯光照在他的眼镜上,反光让叶影找不到他的眼睛。叶影收回眼神,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教材,镇定自若。
相安无事相顾无语,叶影要以为这个下午就要在一片沉默中度过了。身边的人却低低的开了口:“昨天羿悦通知我的,你回来了。”
她手一抖,羿瞎子昨天约她不是要通知她白诺没死吧?
“以前的事——”
“以前的什么事?”她突然打断他,处之泰然,“我忘了,不想再记起来。”
他扭头看她,她的眼神很凉,不是冷,是那种沁入心肺的凉,看透一切的那种云淡风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有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趟专程过来完全没有必要,只能一笑,将所有付之一笑。
“忘了也好,那我不打扰了。”白诺静静坐着,并不离去。叶影由着他,只当是雕塑,这些年修身养性,打坐的功夫越练越好。
“阿影,这个人?”叶阳咚咚的从前排跑过来,“下课了我去外面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吵你,醒了?”
“不认识,可能是来旁听的。”叶影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拉到他手里来回把玩。
叶阳小小声的很兴灾乐祸的说着:“阿影,我刚出门的时候,那个很凶的小姑娘被大孔雀用符给贴住了,他们好象内讧了。”
“嗯,不关我们的事就不要去管了。你晚上还要去打工么?”
“嗯,又来了个新项目,很忙。”
叶阳的那份兼职是电话营销,本质上就是打骚扰电话向别人推销你的产品。叶阳的音色很好,带一点空灵,如青铜古乐般清旷却不凛冽,自有一番韵味。可能是这个原因,他的单子很多,每晚回来时很累,有时来不及说上两句话就直接倒头大睡。
叶影有几分心疼,心疼归心疼却没有去阻止他外出打工。她总不能将他带在身边一辈子,以后若真要在这世间存活下去,他得靠自己去适应。她想,等她确定他没有害人之心,就取下串珠放了他。
“诺哥哥——”
叶影回神,瞅着前方穿火红衣裙的小姑娘尖叫着冲白色背影追出门去。
她微微闭上眼,白诺走掉了。
慢慢走进思绪里头,那时候年纪小,被人冤枉被人欺负满心满意的只想去报复,十倍百倍的还在他们身上。再见到白诺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竟憔悴如斯,善恶到头终有报,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一腔愤懑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无垠无际的空虚,突然没了力气没了重心,最后竟无措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置才好。
她忽然睁眼,刚刚那梦,做得也太巧了些,莫不是有人对她做了手脚?眼睛四处搜找羿悦的踪迹,没有找羿悦到却正瞥到袁教授奸计得逞的笑,她摆正身子认真看着老袁,再不敢小瞧他。
白诺找了她一次便再未出现过,羿悦似乎知道她曾说过忘记的话,再见面竟点头算做是打招呼与其他同学无异,舒家小丫头再见她虽然仍然眼露凶光却没有再轻举妄动。她也打算就这样在学院里混四年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