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人》吴歌子

34、表哥

　　张鹰。

　　那是决芸儿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父亲还在研究所工作时，同一小组成员会偶尔会出去吃饭，她也会跟着去蹭吃蹭喝。在研究院附近的小餐馆里，幼小的决芸儿第一次见到了张鹰。

　　长这么大啦，阿芸。

　　女子微笑着望着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决芸儿很疑惑地盯着她。张鹰也只是安静地与她四目相对，短发下的耳钉若隐若现。在女子身上，她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这让她有些吃惊。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妈妈？她口齿不清地问道。

　　旁边的几个大人听了，不知为何都在忍笑，而父亲只是哭笑不得地抱住她，说道：你要再这么说，隋哥哥可就要生气啦。来，到爸爸这边。

　　决芸儿像只小雏鸟似的，一脸迷茫地被父亲拎到一边。她看向张鹰，而女子只是吐着舌头，朝她挥了挥手，满脸宠溺的神情让她更猜不透了。

　　她不是故意的。

　　坐在旁边的男孩突然说话了。一头蓬松的棕色中发，挂着线的黑框眼镜，玻璃片后的招子是琥珀色的，他盯着眼前的大人们，半发育的喉结抖动了一下。

　　细想起来，那也是决芸儿第一次见到隋意。

　　你不想要这么可爱的妹妹吗？一个同事问道。

　　不是这个意思。隋意冷着脸。我只是觉得一点不好笑。

　　说罢，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同事，没有出声。

　　见气氛有点尴尬，张鹰把隋意搂在怀里，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你又死脑筋了，隋意。叔叔阿姨们都说说笑的，别往心里去。她温柔地说道。

　　决芸儿盯着隋意。男孩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乖地闭嘴了，他低下头，正好撞上了决芸儿的目光。他的眼睛很好看，决芸儿心想。

　　呼。

　　隋意对她露出了笑容。父亲和自己说，人笑的时候是心情愉快的，但是她却无法在隋意的笑容中找到一丝孩童能理解的快乐。那种干涩的表情代表什么，小女孩还不能完全理解。

　　然而回想起来，那时的隋意就已经很敏感了。

　　“阿芸，有在听吗？”

　　耳畔传来了十年后的询问声。决芸儿清醒过来，只见隋意的手正抓着手稿的顶端，而自己的手却是死死地抓着那张发黄的纸页，对方根本拿不回去。

　　“对不起。”

　　说完，她就松开了手。隋意接过手稿，又看了几眼，然后放在了桌面上。

　　“阿姨现在还好吗？”决芸儿问道。

　　“算是挺幸福的，”隋意闷闷地说着，喝掉了马克杯里的过夜水，“有位亲戚开了家概念书店，叫她去帮忙，生意还不错，听说甚至有顾客是为她而去的。”

　　“这么厉害。”

　　“哎，她以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是那样，大家都——”

　　隋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他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瓷器里的小铃铛又开始颤动，科学家把那个吊饰贴在脸上，平静地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

　　“不说了，都是陈年烂谷子。”

　　“隋哥。”

　　“嗯？”

　　“你最近又开始想他了吗。”

　　“是说林叔叔？”

　　“对。”

　　“可能吧。”

　　“有多想他？”

　　“……”

　　隋意思考了片刻，便说出了决芸儿意料之中的回答。

　　“怎么说呢。你有多想他，我就有多想他。”

　　“嗯。”

　　决芸儿凝视着他，一脸怀念的样子。可能是意识到这个说法的肉麻，隋意尴尬地咂巴几下嘴唇，从手稿堆里拿出其他的东西。

　　“咳，大概就这样，我最近生意上会有点摸，所以可能得欠老沈一些人情，你帮忙转达一下……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下你。”

　　“什么事？”

　　“就是，你之前不是和红冰的主治医生聊过吗，他好像有提到什么暗医——”

　　正在这时，决芸儿的手掌心传来来电提醒声。

　　“没事，你先接。”隋意挥手道。

　　决芸儿点头，然后按下了悬浮的接听键。

　　“你好。”

　　“喂，芸儿，听得到吧？信号还好吗？”

　　是花盏的声音。她的语气还挺轻松，以至于决芸儿觉得她是打错了电话。

　　“听得见。”改造人冷冷地回答道。

　　“哦哦，那就好。”对面说道，“我和你说件事。”

　　不愧是偶像和粉丝，要说事的时候全都堆一块了。

　　“你说。”

　　“花酒把瓶子拿走了，可能正在往你们那边跑。”

　　“？”

　　决芸儿愣住了。

　　“啊？什么情况？”

　　听到扩音的隋意皱起眉头，翘起了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

　　“为什么？”决芸儿问道。

　　“谁知道他，”花盏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没什么秘密，我想多半是因为你吧？本来都说好了要守着瓶子的，结果他就是不听话……管教恋爱中的孩子真不容易。”

　　决芸儿：“……”

　　见她不说话，花盏又接着说：“哟，不高兴？”

　　决芸儿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对她来说，能少一事当然对红冰的休养有好处，只是没想到花酒行动力这么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隋意突然问道：

　　“你叫花盏对吧，伤得怎么样，还好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可能是不知道有两个人在听她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冷漠地开口道：

　　“改造人可没有受伤的概念。”

　　隋意摸着下巴，他看了决芸儿几眼，又弱弱地追问了一句：

　　“好吧，那你们的见面会怎么办，还会开吗？”

　　花盏：“哈？”

　　决芸儿：“……”

　　天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多悠闲，在谈正事的时候还想着追星的事。

　　电话对面又沉默了许久，还有锁链的碰撞摩擦声。花盏啧了一下，说道：

　　“我现在说的是瓶子的事，请问您能少说几句吗？”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对你们来说，到底是瓶子和女人重要，还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重要。”隋意不紧不慢地做出回答。

　　“这对我来说又没区别，至于花酒，反正他也有零花钱赚，不管乐不乐意，都只是我和外界沟通的工具罢了。”花盏有些不耐烦。

　　“就算是你亲弟弟？”

　　“亲弟弟又怎样，明明脾气烂的要死，老爸还带着他到处游逛，如果不是老妈的同步系统，现在他绝对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同步系统？是你之前对阿芸说的那个吧。”

　　“对，怎么了，有意见？”

　　“我可不敢，这是三号计划的成果，谁不知道郑老师有多厉害？”

　　“你是研究所出来的？”

　　“别担心，我没有恐吓你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既然有同步系统，那从你的角度来说，只要操控花酒的身体，把东西拿回来不久成了？”

　　“你真的很烦啊，隋意。”

　　花酒又开始急躁了。不知为何，决芸儿总感觉面对隋意的花盏很不自然，可能是偶像和粉丝的身份突然破裂，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吧。

　　一直应援自己梦想的那个人，哪怕变成了敌方，拼尽全力阻止自己的行动，也还像以前那样和自己说话，这种感觉可以说是很糟心。

　　听上去岂不像是自己背叛了他吗。

　　“同步系统这种东西，一开始不是为了我做的。”花盏说，“只有在出现花盏出现危机时，我才会被强行召唤出来，由不得我来决定。”

　　决芸儿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那舞台上那时也是？”她问道。

　　“我不知道，”花盏说，“危机不是由我判断的，而是父母的算法作出的决定，如果系统觉得花酒无法处理这件事的话，我就会进入他的体内。”

　　“可是当时舞台上唱歌的应该是你，”隋意沉思，“不如说，当偶像这几年下来，每场演出都是你来负责的。那花酒应该也有一定的权限吧？”

　　“对，但他一周只有一次干预的权限，以防人格出现问题。”

　　“行，我大概明白了。”

　　隋意说着，放下了摸下巴的手。

　　“哎等等，那你今天打电话过来岂不是没用？反正瓶子也是我们的了。”他说道。

　　对面顿了一下，可能是信号不好，声音有点颤抖。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她说。

　　咔嚓。

　　电话挂断了。

　　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决芸儿和隋意都不得而知。他们大眼瞪小眼，迷惑地看着通话界面逐渐消失。

　　“吐字是很清楚了，但这家伙的确还是有点沟通障碍啊。”隋意自言自语道。

　　“隋哥，你不要紧吗？”

　　被自己追的偶像（或者说其中一个，毕竟加起来是两个人）痛骂的感觉，对偶像宅来说可不是件好受的事情。她本以为隋意脱坑了，没想到他嘴上抱怨着，实际上还是有所挂念。

　　这种状态感觉不太好。

　　“都要奔三的人了，这点事还是想得明白的。”

　　隋意说着，又掏了根烟。

　　这回点上了。

　　“对了，刚刚你不是说暗医的事——”

　　“暗医的事等会再说。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我弄完手头的工作，等会就带你去吃摩卡咖啡冰淇淋。”他说。

　　“真的？”决芸儿问道。

　　“真的，我不是戏台老将军。”

　　隋意干脆地回答道。灰蓝的雾气缠绕着他，遮住熬出的黑眼圈，他抬起头，朝天花板呼地吹了口气，像要把所有杂念都吐出肺部一般，那些焦油味的白尘都晃悠悠地浮上了头顶。

　　“花酒。”决芸儿说出了那个名字。

　　隋意点头。“对。得做些预防措施。”他说。

　　看着这样的隋意，决芸儿稍微安心了些。

　　“那我先出去了，科学家。”她拍了拍隋意的肩膀，朝外走去。

　　“过奖了。”

　　隋意的声音隐没于浑浊的空气中。决芸儿没有回答，她掩上了地下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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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句人物台词能扣题了（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