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走录》赤蚁

30、三十

　　依然是那个多宝镇，依然是那四个人。
　　数日不见，每个人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笙哥！关染姐姐！”
　　纳兰笙和关染纷纷勒马回头。
　　庄玉姌比上一次分开时瘦了不少，此时的纳兰笙不再叫她“小胖妞”，而是瞅着她没吭声。
　　庄玉姌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路仁在关染和纳兰笙之间来回打量：“你们俩……相处得还不错？”
　　关染苦笑，相生相克算不错吧，大概……
　　“小玉，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和路仁哥哥追上了表……离陌，把该说的都说开之后，就在紫穹山下分手了，在路上听说言阁主被害，言公子失踪的事，就想着回千语楼探探消息。”
　　“关染姐姐，你们怎么也回来了？朝年哥哥呢？没有找到他吗？”
　　关染点头，有点儿遗憾地说：“还没找到他，也打算回千语楼等消息。”
　　庄玉姌不疑有他，路仁却看向了纳兰笙。
　　纳兰笙正对关染说：“你两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今晚就在镇上停留一晚吧。”
　　关染点点头，不再多言，率先往楚衣馆走去。
　　没有留意到庄&路原地震惊的表情。
　　庄玉姌：“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倦懒疏情的笙哥吗？！”
　　路仁：“同上！”

　　“笙哥！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想问你！”
　　“关染！你和纳兰公子发生什么奸……阿不，友情故事了吗？”
　　跟在关染后面的纳兰笙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俩一眼。
　　庄&路立刻噤声，乖乖跟上。

　　然而，当纳兰笙只要了三间房，而且他跟在关染后面进了同一个房间并关上门的时候……
　　庄玉姌揉了揉眼，问一旁的路仁：“路仁哥哥，我是不是眼睛出毛病了？我怎么看见笙哥和关染姐姐往一个房间去了。”
　　路仁也在揉眼：“大概是想私底下商量点儿事情吧。等等就出来了吧……”
　　……半个时辰过去了。
　　庄玉姌有点着急了：“路仁哥哥，怎么没有动静啊？该不会是笙哥给关染姐姐下毒了吧？！”
　　路仁拧眉：“要下毒早下毒了，不过，关染那丫头怎么一直没出声啊……”
　　“不等了，我进去看看！”
　　“也好。”
　　庄玉姌推门没推动，敲门问：“笙哥？你没把关染姐姐怎么样吧？”
　　房间里传来纳兰笙的声音：“她已经睡了，你俩还待在门口做什么？”
　　关染自从离开擎云镇，就陪着纳兰笙一起不眠不休，活死人的身体受的住，活人的身体却不行。
　　他跟在她身后进房间，是为了点她的昏睡穴而已……
　　庄玉姌自然也发现关染的脸色很差了，听到她睡着了就趴在门板上低声问：“笙哥，你还待在房间里干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关染姐姐清白呀。”
　　路仁在一旁畅想，两个单身男女结伴同行，渐生情愫的几率那么大那么大，但是考虑到两个当事人，一个把异性都当哥们儿处的关染，一个视异性如蛇蝎毒窟的纳兰笙。
　　几率瞬间跌到负值！
　　纳兰笙拉开房门，疏眉淡眼地看着扒门的一大一小：“我要守夜，路仁把她带走。”
　　庄玉姌探头探脑往里看。
　　路仁拖着她往外撤：“行了，小玉，纳兰公子不会对关染下手的，你放心吧。”
　　庄玉姌乖乖地被拖走，还不忘对纳兰笙挥了挥小拳头：“笨蛋笙哥，竟然不知道给关染姐姐盖被子，晚上夜凉，当心点儿别让姐姐生病啊！”
　　路仁没什么反应，倒是纳兰笙听到庄玉姌喊“姐姐”，不错眼地看着她。
　　庄玉姌却转身跑回自己房间了。

　　在种植生死蛊之后，庄玉姌就能感应到其他生死蛊的存在。
　　父亲告诉过她，这是琉璃城对历代城主的认可。
　　即使有其他庄家血脉存在，她依然是被琉璃城选中的下一任城主。
　　因着这个独特的感应力，她发现了庄笙以及离陌。
　　也发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关染。

　　原来，父亲派穆大哥出城要找的另一个人是关染。
　　原来，笙哥早就知道关染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个“姐姐”。
　　原来，笙哥在他们分开之后……就死了。
　　穆大哥应该是已经发现关染的身份了吧。
　　不过，画像上的人为什么和姐姐不像呢？

　　关染这一晚睡得死沉，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忽地清醒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纳兰？”
　　“先吃点儿东西吧。”
　　“哦。”
　　虽然感觉不到饿，但是她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再这样下去，她可以和姜竹之作伴成“病友”了……
　　“小玉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嗯？你告诉她了？”
　　纳兰笙白了她一眼，要告诉早告诉了。
　　“想告诉别人一件事，哪管什么早晚呐！”
　　想说就说咯～
　　“那只是你的行事风格。”
　　直言快语，率性随心。
　　关染把脸埋进粥碗里，嘀咕：
　　“不懂你们都藏着掖着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余朝年已经死了。”
　　关染沉默着，没有吭声。
　　她怎么说的出口，她甚至不愿意去想那个既定的事实。
　　就连“余朝年死了”这五个字，她都不想连在一起读，也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五个字眼。
　　关染看向纳兰笙，如果自己的生死蛊没有救下他，而是去救余朝年的话，她愿意吗？
　　答案是，愿意。
　　即使身负罪孽，即使行尸走肉，即使他说累了，她也愿意用生死蛊让他死而复生。
　　如果余朝年变成了她的“死士”，庄拯不会再让穆凉追杀他，他不会再噩梦缠身，他不会被心魔吞噬，他可以去照顾言珏赎罪……
　　可惜，没有如果，一个萝卜一个坑，她的“死士”只能是纳兰笙了。

　　“纳兰，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这个房间的初次交锋吗？”
　　“……”
　　关染踹了下他的凳子，说：“我可还清楚地记得你矫揉造作、慵懒无骨、恶意满满的生前百态。”
　　纳兰笙的反应很平淡：“我都不记得了，你记得那么清楚是想永远忘不掉我吗？”
　　关染一噎：“哪有！我向来记性好而已，当然咯，无所谓的杂事只要不去想自然记不得。”
　　“还有，你别老拿话撩我，万一我上心了怎么办，多尴尬啊。”
　　纳兰笙无语：“你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些话，怎么就不觉得尴尬。”
　　“而且，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一个人守着回忆过日子是很愚蠢的行为。”
　　关染顿了一下，撇着嘴说：“怎么就愚蠢了？又没碍着谁，反正受影响的人只有我一个。”
　　“既然一直受影响，为什么不和姜竹之在一起？”
　　“呃……还是不要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感觉了。”
　　“你又何必一直守着回忆里的姜竹之？”
　　“……我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不存在的。”
　　“你都知道，就是不愿意重新开始，宁可把当下的自己沉溺在篡改的回忆里，是吗？”
　　“纳兰，你怎么了？长篇大论，谆谆诱导什么的，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只是考虑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每次都是他主动出手去杀她，她从来都是说着“纳兰，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边有意淡化他的存留问题，一边看不得他真的在自己眼前消失。
　　“我不是舍不得你死，毕竟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眼睁睁看着你变成干尸，太有负疚感了。任何让我感到压力的事情，我都很抵触。”
　　包括……与异性建立亲密关系这件事，她会下意识抵触。

　　“终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眼前，或许那时你还年轻，或许那时你已经老了。”
　　“能忘记就忘记，不能忘记也不要回想。”
　　关染边喝粥边闷声说：“嗯……”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养”出来的，关染和纳兰笙朝夕相处，接触的越久，留给关染的回忆越多，对她的影响越大。
　　纳兰笙失去了活人的情感，又是注定先离开的那个，完美避开了所有纠结与痛苦。
　　关染不行，她表面上是个大大咧咧，神经大条的人，实际上是个心思繁杂，神经脆弱的人。
　　之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不与别人产生更深入的接触，是为了避免受伤害。

　　“其实没有七情六欲，也是蛮幸运的事。”
　　“怎么？你想当活死人？”
　　关染立刻摇头：“死了就是死了，可千万别再折腾我了。”
　　纳兰笙沉默了。
　　“纳兰，虽然你成为活死人是个既定事实，但是我还没确切问过你。”
　　“你，愿意以活死人的状态存活吗？”
　　纳兰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就像每个人的出生都不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成为活死人重生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
　　“所以，我认命了。”
　　认了与关染同生不共死的命运。

　　“听到你说认命，果然压力很大啊……”
　　纳兰笙的命运与她息息相关，这感觉……真受束缚啊。
　　纳兰笙倒无所谓：“有压力就有负担，有负担就有牵绊。”
　　牵绊可以转化为羁绊。
　　羁绊可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东西。
　　关染烦恼地揪头发。
　　“所以，我才不想要生死蛊啊。”
　　她又想和穆凉打一架了！

　　纳兰笙扯开她揪头发的手，说：“没时间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懊恼了，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对对对！快走快走！”
　　关染急匆匆抱上行囊，瞅见纳兰笙不紧不慢地走在身后，干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楼下冲去。
　　在一楼大堂吃午饭的庄&路两人望着两人“手牵着手”，飞快地退了房间，又飞快地冲出了楚衣馆……
　　久久不能回神。

　　庄玉姌揉揉眼，嘀咕：“我一定是看错了。”
　　纳兰笙竟然没有甩开关染的手？！
　　路仁敲了敲碗：“我说，咱们不跟上去吗？”
　　庄玉姌死鱼眼看他：“路仁哥哥，我们应该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才对吧。”
　　路仁八卦眼看她：“小玉，你是不是知道他俩之间的奸……阿不，友情故事？”
　　庄玉姌甜笑着说了两个字：“你猜～”
　　路仁仰头望天：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