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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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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堂的餐桌上,四个人两两对坐,气氛略冷。
关染挑眉看向斜对面的纳兰笙,有点咄咄逼人地问:“纳兰公子,既然我和你是相看两生厌,何必坐在同一桌。你看,这里有那么多空位。”
纳兰笙听而不闻,也不动筷子,只托了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窗外风景。
关染一回生二回熟,站起来就要换地方。
小玉扯着关染的袖子不让她走:“关姐姐,你别生气,是不是笙哥说话惹你厌了?肯定是!他总这样惹恼女孩子,还说什么,越讨厌越在意?总之,一大堆歪理!但是他本质不坏,你别在意他就行了,真的!不在意就不生气了。”
纳兰笙扭过头来笑她:“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姌姌,不要对着她喊姐姐。”
小玉急了,纳兰笙怎么突然喊她“姌姌”?他从来都叫她“小胖妞”的啊!
路仁埋头吃饭,成为化身背景图。
小玉去看关染,关染也在看她。
小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关染轻轻拨开她的手,坐下来,不紧不慢地喝粥吃饼。
不理会任何人。
路仁默默伸手递过来一个水煮蛋,关染接了过来,反手放到小玉跟前。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我不喜欢吃,你喜欢的吧?”
小玉点头如捣蒜:“嗯!谢谢关姐姐!”
纳兰笙的脸色倏地冷下去,小玉抬起头,迎上他冷酷的目光,无畏而强硬地说:“想吃水煮蛋自己去拿,别想跟我抢!”
路仁:“咳咳!”
关染:“噗嗤!”
纳兰笙恨不能拿水煮蛋扔他们仨一脸!
没有在镇上多作停留,补给完毕之后,关染问小玉:“离陌一行朝着西北方向的紫玉山庄去了,你确定要去找他们吗?”
小玉坚定地点点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们说,关姐姐也有重要的话对朝年哥哥说吧?”
关染笑:“不仅有话说,还要揍他一顿呢!”
小玉握拳做“加油”状:“关姐姐一定能把朝年哥哥带回千语楼!”
关染但笑不语。
绑也要把余朝年绑回家去。
千语楼,是关染第二个家。
“路仁!收拾好了没?小玉要出发了!”
“就来就来!”
路仁护送小玉去东南方向找离陌一行人,关染在驿馆等新的向导过来。
至于纳兰笙,他是计划之外的人,也是完全自由的人,想去哪儿去哪儿。
从驿馆茅厕出来,理着衣服走回大门口的关染看着大门口的人,不得不站住了。
“嗯……麻烦借过。”
纳兰笙高瘦的背影正巧挡在大门口,听到了也不动。
关染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戳向他的后背,纳兰笙背后似长了眼睛,闪开了。
关染笑呵呵地走出来,又奇怪地看向他:“你……是在等我?”
纳兰笙淡淡道:“同路而已。”
关染却说:“你先走吧,我还要等一个朋友。”
对方无情无绪地看了她一眼,牵着马去了驿馆外的凉亭。
啧……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跟她同行了。
关染困惑挠头,自我调侃:“我的异性缘这么好的吗?”
慢慢踱步走向纳兰笙所在的凉亭,骏马乖顺地跟在她身侧,一人一马拣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
关染抬头看向西边湛蓝的天空,不急不躁地等待那个朋友。
两个人身处同一个凉亭,却彼此互不搭理,没人觉得怪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迎来正午的烈阳,关染从包袱里掏出早上打包的菜饼,慢慢嚼着,顺手喂给骏马几颗糖吃。
一人一马小声交流着琐碎小事,关染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烟草味道,扭头去看。
背对着她的纳兰笙正咬着烟杆,吞云吐雾。
“那个……你拿抽烟当饭吃啊?”
纳兰笙好像听不到她说话,又好像是故意不搭理她。
关染牛脾气上来,冲到他眼前,尽量缓着脾气劝告他:“你不能太依赖它,没等你癫狂症发作,就要被它耗干了。”
光华流转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纳兰笙将手里的烟杆放在栏杆上敲了敲,烟屑簌簌抖落。
关染的眼睛忍不住随着他手里的动作而移动,脑海里还留着方才他那一挑眼抬眉的新鲜印象。
真……颓废美……
让人恨不得顶礼膜拜的同时,又蹿起另一股邪欲。
想要狠狠蹂躏他,揉碎他,将他据为己有……
好可怕。
关染往旁边移动,像是避开一团火。
纳兰笙就是一团冰冷的蓝紫色火焰。
纳兰笙把烟杆搁在手边,闭着眼静待烟瘾过去,红膻草的味道缭绕他周身,像是无数条有形的长蛇将他圈锢。
纳兰笙睁开了眼,望着晴蓝的天空,淡声道:“我第一次犯病的时候,躺在街角的破草席里,差点扼死我自己……却被人救下了。”
被路过的纳兰月黎发现了,安抚他的时候险些被抓破喉管。
听出他语气里满是没死成的遗憾,关染抓着耳朵讷讷道:“纳兰夫人是个好人,她应该对你很好吧。”
纳兰笙轻笑了一下,笑得关染头皮一麻,反应过来捂住嘴巴,瞪圆了眼睛去看他。
“你果然知道很多事情。”
“你刚刚是在试探我?”
枉她还担心他情绪低落,要知道,她最不擅长安慰人了。
白瞎了她难得的同情心。
关染死鱼眼看他,见鬼的颓废美!她就是被美色蒙了心,再也不相信长相好的男人了!
好嘛,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纳兰笙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忽然凑近她,低声说:“其实你以前见过我。”
关染先是一僵,继而清醒:“骗人!”
纳兰笙却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关染:“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纳兰笙的气场那么特别,见过一次怎么会忘?
她没有忘,只是不知道是他。
13岁的他不是纳兰笙,只是供女人发泄邪欲的怜奴,被人百般折磨后丢弃在街头一角,像条死狗一样乏人问津。
被出城寻人的纳兰月黎捡到,送去了落云谷疗伤治病。
他没有想到纳兰月黎会收养自己,她把伤痕累累的他放在落云谷后就离开了。
他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苟延残喘罢了。
当时来照顾自己的小姑娘就是关染。
纳兰笙记得,她凑过来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被他一把推开了。
有小东西从她的衣襟里滑出来。
是个青褐色的指环。
关染措不及防往后倒,被一个同龄少年扶住了。
纳兰笙看见了姜竹之。
他下意识掩住自己血痕斑驳的脸,即使并没有人会认出他。
认出他和姜竹之有着同一张脸。
纳兰月黎回来了,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琉璃城。
纳兰笙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她温而热的手掌里。
他要离开中原,他要离开唯一的亲人。
他要报仇,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
他原本……
可以像姜竹之那样在与世无争的落云谷里平安健康地长大的。
关染又在不确定地问:“或许你去琉璃城之前有来过落云谷?”
但是很快又自己否定:“不对,你和姜竹之那么像,如果来过谷里,不可能没人知道……可是我从小待在谷里,半年前才到了千语楼扎根,你却是半个月前从琉璃城出来的……我们以前真的见过?什么时候?”
关染自言自语,又频频去看纳兰笙的表情,最后拧着眉头,一副想破脑袋的专注情态,但并不纠结于答案。
以前见没见过很重要吗?反正现在也坐在一块儿聊天了。
等朋友来之前,打发时间罢了。
纳兰笙静静听完她的猜想,轻描淡写地说:“被母亲带去琉璃城之前,我只是个无人问津的断腿乞丐,落云谷太远,我爬不过去。”
他提起过去,却又在隐瞒过去。
这个人……
为什么要这样无关痛痒地讲述自己凄惨的过去?
举重若轻的叙述方式并不能博取更多的同情吧……
关染有意地避免谈及他的过往,她鲜少对别人评头论足,因为别人与她无关。她自觉没有资格去评判谁,因为她自己就不愿意被人指手画脚。
她知道那么多秘辛,却喜欢做个旁观者,因为她无法感同身受,也耻于给予别人虚假空泛的安慰。
如果纳兰笙是在试探她的话,关染希望他能换个话题,这种涉及揭露自身不堪的话语只会让关染更加认知到自己的凉薄冷血。
抱歉,我不想清楚知道那些与我无关的,阴潮的,压抑的,悲痛的事情。
所以她才会放任余朝年一个人独自承受失去余幼眠的痛楚。
余幼眠是个陌生人,她不会因她悲痛,却会因余朝年的悲痛而难过。
因为余朝年是她的朋友。
她却只能在悲痛发生时动情,没发生时权当不存在。
结果就是,一切都晚了。
她不是个合格的朋友,余朝年黑化之后才意识到他爽朗畅怀的背后是担忧困苦。
余朝年的心事从不与她言说,是因为了解到她的这一面了吗?
对方期待的反应,她都知道,但她不会勉强自己去做出回应。
抱歉,我是只顾自己开心快活的人。
关染转过头去看地面,一言不发,表情漠然,只有自己能看见。
纳兰笙看着她的反应,不得不意外了:“关染,莫非你查到了过去的我?”
那个任人欺凌的奴隶。
不是纳兰笙,却是他。
倘若是别的关染这个年龄的女子第一次听说纳兰笙的过往,不管是惊疑还是同情,总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关染同不同情他倒无所谓,问题是连惊疑的反应也没有。
而且,她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纳兰笙:“关染,你是怎么查知我们的?庄玉姌,纳兰月黎,还有我?据我所知,你自小到大足不出谷,半年前直接去了千语楼,但是千语楼的手再长再广也伸不进琉璃城。”
“你,却办到了。”
此刻的他忽然意识到,关染并不像他了解到的那么简单无趣。
关染不仅是一个活人,也是一座移动情报楼。
其储藏量远超千语楼。
掌握了她,就是掌握整个江湖情报网。
而且,关染的自保能力不高,想要制住她很简单。
但是……
关染于他无用,他并不在乎她的另一层价值。
真正引起他兴趣的,是关染这个人,让他联想起另一个人。
言珏。
那个人,连琉璃城的石门都比他有感情。
关染和言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由她联想到他?
此时的纳兰笙就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不带一点尘霾。
这个样子的他,和关染记忆里的姜竹之,些许重合了。
关染看着这样的他,有点儿喘不过气。
纳兰笙那对惑人的眼珠牢牢盯住她:“嗯?告诉我吧。”
话尾带着纳兰笙特有的蛊惑意味。
姜竹之不是这样的!
关染瞬间清醒了!
挡开纳兰笙,同时后挪三米远,抱住脑袋抓头发:“要镇定,镇定,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关染的耳朵微微一动,猛地抬起头来。
纳兰笙仰靠在另一边的亭柱上,顺着关染的目光扭头看去。
西边的天空,一个黑点愈来愈近。
是一只威风赫赫的黑色猎隼。
目光锐利,直冲关染而来!
纳兰笙戒备地半坐起身。
关染却已经冲出去,向着那猎隼兴奋挥手,大声呼喊:
“嘿!大君!”
纳兰笙懒懒地坐回去了。
关染的“朋友”飞落在她的手臂上,亲昵地去蹭她的脸颊,关染笑逐颜开,把大君脖子上那一串瓶瓶罐罐摘下来,细心收好。
轻抚着大君的羽翅,笑着赞叹:“好家伙,半年不见你的风姿更酷帅了,有没有想我啊~”
大君展翅拍了拍关染的胳膊。
关染“哈哈”直笑,是真的很开心。
一人一隼一边叙旧一边走回凉亭,关染沉浸在老友重逢的喜悦中,似乎忘了纳兰笙的存在,从腰间抽出那条锦帕,递给大君,期待地看着它振翅向上飞。
大君的嗅觉在她的朋友里是最厉害的,不仅可以分辨出不同人的不同体味,还可以做到过鼻不忘。
有大君相助,追踪余朝年事半功倍。
大君在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冲着某个方向鸣叫了一声。
关染立刻翻身上马向东北方向奔去。
余朝年果然奔着言疏阁去了!
纳兰笙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