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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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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熄了房间的灯,轻轻扣响隔壁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微响,开门的高个男子,白色寝衣松松垮垮地掩在身上,胸前春光一片,小玉熟视无睹地越过他走进去。
将黑夜缓缓关在门外,小玉在他身后发问:“笙哥,这半个月来你都去哪儿了?”
纳兰笙趿着木屐躺回床榻,拍着身侧的空地,示意小玉:“别傻站着了,来,坐我身边。”
小玉一屁股坐进身边的太师椅里,离她哥远远的。
“我坐好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不许转移话题。”
纳兰笙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伸长胳膊捞起床头的烟杆,凑着明火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朵朵烟云。
小玉皱眉站起,推开了窗户散味儿,夏夜的风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我刚刚在街上差点儿没认出来你。”
“你瘦了好多,明明才来中原不久。”
“而且,你的烟瘾是不是更重了?”
纳兰笙掩嘴咳了好一会儿,把烟杆搁在一旁,拢起前襟的衣服,淡淡地说:“可以了,把窗户关上,过来说话。”
小玉犹豫了下,轻轻坐在床榻的另一头,微侧着身体,低声说:“母亲说,你这一次出城是不打算回去了。”
“母亲说过,中原是你的伤心地,你总有一天要回来报仇雪恨的。”
“把我放在千语楼之后,你去报仇了,是不是?”
“你报完了仇,能跟我一起回家吗?”
“母亲一定也希望你回家的。”
“我知道,你最怕她伤心难过了。”
“笙哥,只要我和母亲还在,琉璃城就有你的归处……我不希望你生病的时候,没有人帮忙照顾。”
想到纳兰笙发病的样子,小玉心有余悸地攥紧了衣角,她是真担心他。
“笙哥,等我找到那个人,你就和我一起回城吧!好不好?”
纳兰笙半垂着眼打量她,忽道:“你变乖了,也变瘦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玉不想说,就撑起过去任性的架势说:“笙哥,你是不是又在转移话题?”
纳兰笙浅笑了下,慵懒地撑坐起身,冲小玉勾勾手指,眨着右眼说:“你坐过来一些,我才好回答你。”
小玉挪了挪:“说吧。”
纳兰笙笑了,说:“好吧,我想想先回答你哪个问题吧……对了,我刚刚有转移话题吗?”
小玉抱臂盘坐在床榻一角,佯装生气道:“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纳兰笙挑眉看她,抿唇不语,好像真的在等着看她表演“摔门而去”。
小玉垮了肩,垂了头,可怜巴巴:“笙哥,我不妨碍你做自己的事。我就问你一件事儿,你好好回答我,成不?”
纳兰笙轻轻拍了拍身前的空地。
小玉麻溜地跪坐过去。
纳兰笙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摸小狗似的,满意道:“问吧。”
小玉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笙哥,你出现在这儿,不会是想找关姐姐麻烦吧?”
纳兰笙的似水双眸风平浪静,倒映着小玉的脸。而小玉澄澈的眼睛里,一朵毒桃花缓缓绽放开来。
平滑而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清浅划荡开去:
“嘘……不要叫她姐姐,我会不开心。”
他不开心的话,就想让别人也不开心。
关染一觉睡到自然醒,天色还早,又在床上赖了会儿,等精神劲儿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到地上,有条不紊地开始新的一天。
正要敲门唤醒小玉一起吃早饭,感觉隔壁房间的客人打开门出来了,关染下意识做了个扭头去看的动作,其实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纳兰笙今日没有戴面具,目不斜视地从关染身后走过。
他身上特有的烟草味道,淡淡的,有股血液的腥甜气。
关染敲门的手停顿了,诧异地扭过头去找味道的源头。
红膻草,用于抑制癫狂症的稀有药草,味腥甜,可吸食,易成瘾,毒性大。
她这个药草废能记得这些,还是因为以前谷里来过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关染帮忙包扎伤口的时候,对方发病了。关染摔倒在地时,姜竹之跑过来扶住她,护着傻掉的她进了隔屋后请了明长老过来。
之后她听到明长老给姜竹之“开小灶”,讲起癫狂症以及红膻草。
印象太深刻,忘都忘不了。
可惜明长老在学堂上从没抽考过她这个知识点……
“这位公子,请停一停。”
纳兰笙脚步微顿,继续往前走。
关染只好快步拦到他跟前:“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看清楚纳兰笙的模样时,关染惊奇地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纳兰笙的表情淡淡的,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向她:“姑娘有事?”
关染掩饰着失态,挺直腰板,自然而随意道:“抱歉,我认错人了,打扰到你的话还请见谅。”
纳兰笙却认真看了她许久,仿佛在确认什么,唤了她的名字:“关染?”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来,心也跟着一抖。
强压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关染疑惑:“你认识我?”
如果说两人的对话直到目前为止还算平和的话,接下来的展开就有点波折起伏了。
关染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且带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她不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纳兰笙有着和姜竹之一模一样的脸,令她无意识地对他卸去全部心防。
她想不到有人会顶着姜竹之的脸做伤害她的事。
如果路仁知晓她此时的想法,绝对又要指着她跳脚骂:天真!你可长点儿心吧!
姜竹之是她的软肋。
纳兰笙打一照面就发现了。
让关染不开心的方法太简单了,纳兰笙有些意兴阑珊。
关染摸了摸茶壶,说:“只有隔夜茶了,你能喝吗?”
纳兰笙把杯子倒盖在手边。
关染就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调查过你。”
关染笑:“哦?你调查出什么来了?”
纳兰笙似乎是故意不接她的话题,转而说道:“我是庄玉姌的哥哥。”
关染:“据我所知,庄小姐是独生女吧?”
“她的母亲是我的养母。”
关染“哦”了一声道:“难怪你姓纳兰。”
纳兰月黎,琉璃城的城主夫人,也是庄拯的青梅竹马。
纳兰笙盯着关染的脸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纳兰笙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关染,关染似乎不奇怪自己姓纳兰而不姓庄。
纳兰笙只认了纳兰月黎做养母,却没有认庄拯做养父。
这件事只有琉璃城的人知道。
关染招架不住他探究的视线,掩着脸嚷:“你别用这张脸一直看着我,我会想入非非的。”
纳兰笙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这张脸,你很喜欢?”
关染正喝着凉茶给脸蛋降温,闻言呛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
纳兰笙不知道自己的神态和动作搭上他那句话,有多么色情满满!
关染缓过劲儿来,脸色通红,咳出来的,也是羞出来的。
同一张脸,姜竹之是爽朗阳光,健谈而青涩。
纳兰笙却是不自知的魅态横生,引人遐想。
他就像话本里天真的狐狸,勾人于无形。
关染捧着脸快钻到桌底下了。
“我要镇定!镇定!”
纳兰笙踢了下她的凳子,关染一顿,听见纳兰笙在说:“你反应好大。”
语气里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似一盆冷水浇了关染满头满脸。
这个纳兰笙,比之无情的言珏,还要多一层恶意。
不得不说,关染不是个敏锐的人,却实在是个敏感的人。
纳兰笙撑着头,翘着二郎腿,悠哉淡漠地看她种种无趣的举动,像看一场重演了百八十场的戏。
也是,纳兰笙自小看惯了别人对他的惊艳,沉沦在他的魅色里的男人不少,女人更多。
但是,关染知道他不单单是看不惯自己花痴犯蠢。
关染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纸白色,坐姿改为大马金刀的豪放派,左臂搁在桌上,右手撑在大腿上,微微前倾着上身,盯着对方淡漠无情的脸,忽的露出一抹奇异的怪笑。
“你笑什么?”纳兰笙皱了眉,他厌恶她脸上的那种笑。
关染笑意不减:“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眼前的不是你,而是姜竹之,被他这么明显地轻视,我会不会很难过……幸好,你不是他。”
关染从未想过姜竹之会有讨厌她的那一天,即使她伤害了他。
因为,他是姜竹之,就这么简单!
关染心平气和地问:“纳兰公子,你是独独讨厌我呢?还是讨厌女人呢?”
纳兰笙撑着头看向别处,觉得她的问题很无聊。
他宁可看墙,也不愿意看她。
关染挠头:“被人这么直接地讨厌还是第一次,话说,你不想看见我,又不接我的话,为什么不干脆走人呢?”
这是她的房间,难道是要她走人吗?
那好吧,反正她也不想这么待下去了。
关染刚刚站起来,纳兰笙一个眼风扫过来:“你做什么?”
“去吃饭啊,我饿了。”
“坐下。”
关染气笑了,看了眼门口,拉着圆凳凑近他坐下,近距离欣赏他的脸,一本正经道:“我坐下了,你满意了吧,有什么事儿?说吧。”
纳兰笙的腿抵在关染的圆凳前,动不了。
“你往后点儿。”
“你退后点儿呗。”
纳兰笙放下撑头的手,坐直了上半身,居高临下地注视关染。
关染甘心败退,往后挪了挪。
纳兰笙换了副慵懒无骨的姿势靠在桌上。
“纳兰公子,你不饿吗?”
“我没胃口吃饭。”
“怪不得你这么瘦……不过,病情会加重的。”
桃花眼尾一挑:“你知道我有什么病?”
有点儿神经病吧……
“纳兰公子知道红膻草吗?”
纳兰笙不接话,关染懂了,这个人不乐意配合她说话。
“纳兰公子是不是患有癫狂症,需要靠吸食红膻草来压制?……好,我接着说,红膻草本身不是毒药,但是吸食过量于身体有损,还请纳兰公子牢记这一点。”
纳兰笙嗤笑一声,说:“就这些废话?”
关染静静地看着他,不恼也不躁:“抱歉,我医术不精,治不了你。”
人体承受了超负荷的□□和精神压迫后,即使活了下来,过去的阴影依然如跗骨之蛆,挥散不去,长此以往,终至神志不清,自残自戕,是谓癫狂之症。
纳兰笙年纪轻轻的就患了癫狂,关染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纳兰笙冷声说:“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害的我。”
关染苦笑:“口头禅而已,你别介意。”
纳兰笙看着她,忽然起意问:“你会不会喜欢我?”
关染傻住:“啊?”
好吧,纳兰笙也不会一句话重复两遍。
关染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纳兰笙:“你先回答我。”
“我不喜欢你。好了,换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拒绝。”
关染瞪眼,那表情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严刑逼供。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关染:“我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引起你这么大的误会。”
“你喜欢这张脸,却不会喜欢我,为什么?”
关染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张脸吗?因为我很少这么肆无忌惮地去看这张脸。我可以像看画一样看你,却不能像看画一样去看他。”
纳兰笙等她说完才道:“你只是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欢你,才敢毫不顾忌地接触我。”
“你抗拒被人喜欢,甚至排斥别人明示的喜欢。”
“所以你只肯和余朝年做朋友。”
“所以你拒绝了……姜竹之。”
关染静止成了一幅画,心底却是波澜不断。
她再次站起来,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拉开门迈步出去了。
轻快而稳当的脚步声敲击着地板,渐渐远去。
可是,关染的心却像泡在温水里的海绵,沉甸甸的,不上不下地漂浮。
一刻钟后,小玉扒在门框上往里探头,却惊见纳兰笙转身走出来。
“笙哥?你怎么在这儿!关姐姐人呢?”
纳兰笙捂住耳朵,无奈:“小胖妞,你好吵。我告诉过你不要喊她姐姐的,你忘了吗?”
小玉不听他说话,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后,去敲路仁的房门。
纳兰笙不以为意地跟在小玉身后。
路仁形象邋遢地打开门,猛地先看见小玉身边笑眯眯的纳兰笙,困顿的哈欠卡在半路。
“阿……嚏!”
路仁就势掩嘴打了个喷嚏,尽量自然地发问:“小玉啊,这位公子是?”
天哪噜,他只是睡了一觉,这朵毒桃花怎么就跟过来了!
小玉张口就道:“啊……他是我远房表哥,刚刚凑巧碰到了,就一起过来啦,哈哈。”
路仁又露出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哈!哈!这么巧的吗?”
小玉憨笑:“是挺巧的。”
纳兰笙忽然在一旁“呵呵”笑个不停。
小玉: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