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乱》小黄猪

33、泉下泥销骨（2）

　　林锦的身子一夕之间以雪崩之势衰竭，我所能做的不过施针用药尽力让她好过一些。到了第三日林锦的精神好了一些，尚且能下床走动。

　　就像烟火在湮没之前会映照出最繁华的光彩，人在寂灭之前也会竭力燃烧。

　　我知道，林锦就快死了。

　　我扶着林锦在院子中走动，初夏的日头照在她身上，近乎透明的苍白，我问道：“夫人可要去看看江恕？”

　　林锦笑着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还是不见了罢。我怕一见了他，便不敢死了。”

　　不是不愿见，而是不敢见。了无牵挂便可从容赴死，心若有了牵挂又怎舍得魂归别处。我默默无语。

　　“今日天气真好。”林锦在院中的贵妃椅上坐下，阖上眼恍若安睡，半晌才道：“三年前的五月初八，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那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宜嫁娶宜动土，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是我同江恕成婚的大喜之日。”

　　林锦原是江南一户商人家的女儿，浑浑噩噩地活了十五年，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变了一番天地，以为的亲爹不是她的亲爹，以为的亲娘不是她的亲娘。一夜之间她从一个商贾之女摇身变成靖国公夫妇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女儿。

　　撒了一番热泪，告别了养父母，林锦背上行囊便随来人高高兴兴地进京城认祖归宗了。自古以来出门在外，打尖住店十有八九会碰上黑店。林锦没有出过远门，不谙世事也就罢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靖国公派来的一个管事一个侍女皆是草包，堪堪选中一家奇黑无比的客栈住下。

　　财不可露白，偏偏林锦一行三人一个赛一个的锦衣华服，出手阔绰，喝杯水都定要打赏小二一锭银子，一看就是有钱的冤大头，便是人家没有想法也要生生地生出想法来。

　　是夜，林锦躺在客栈的床上辗转难眠，她从未离开过江南，此番长途跋涉导致水土不服十分严重，连晚膳都未曾用。也只有这个时刻，林锦才真是的感受到自己的确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一身富贵病娇。

　　夏夜蝉鸣，空山鸟鸣清晰可闻，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随即响起两个人的对话：“确定都晕了？”

　　“放心吧，为了保险起见，我在饭菜中下的蒙汗药足够放倒十头牛，这三个人此时只怕是天打雷劈都醒不过来。”

　　“那就好。这三个人可是大肥羊，尤其是那个蒙面的姑娘，身上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干完这一票，一年吃穿都不愁。”

　　门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道高兴之处，竟旁若无人哈哈大笑起来。然则十分不巧，这一切都被林锦这条漏网之鱼听得一字不差。

　　林锦竖耳听了一会儿，想必此时隔壁的刘管事和银朱早已不省人事都是靠不住的，唯有自保。于是悄声打开窗，蹑手蹑脚地沿着屋檐爬行，不一会儿就已大汗淋漓。倘若早知有此一劫，林锦必定会穿一身轻简的衣衫，最好是夜行衣。哪像现在，逃跑之余还要提着裙角，提防着不要被绊倒，实在憋屈。

　　林锦又想了一会儿，若她早知此劫，直接绕到走岂不更妙，省得这一番折腾。

　　然则这世间的劫数，都是命中既定，任她天涯海角插翅难逃。

　　林锦终被罗裙所累，脚下一滑，在屋檐上滚了几圈最后飞流直下三千尺地坠落。她认命地闭上双眼，迎接即将摔成肉泥的宿命。

　　没有期然而至的粉身碎骨之痛，林锦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堪堪落在一个男子怀中。男子一身暗纹玄衣，修眉挺鼻，深邃的眼里结了一团化不开的墨，林锦对上他的眼，感觉自己正在掉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姑娘还要这样盯着我看多久？”男子戏谑道。

　　思绪重回现实，林锦呛了几声，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翻下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这深更半夜，姑娘不在房中休息，在房檐之上做什么？”
　　林锦沉默了。没有一个女子面对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不想尽心表现她的诗情画意知书达理，这是关乎面子的问题。林锦想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她是为着观赏月色才半夜爬到房檐上。

　　但是眼下刘管事和银朱正身陷囹圄，她若是在此时为了风花雪月弃之不顾未免不道义，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实话实说：“我不慎住进了黑店，无奈之下才翻窗出逃。眼下我的两位家奴只怕身处险境，还请公子出手相救。”

　　“这有何难。”男子转头对身后人吩咐一声：“夜合。”

　　名唤夜合的男子，合手抱剑，身子一闪倏然不见。林锦竖起耳朵，楼上的厢房中接连响起两声连天惨叫，下一刻夜合一手拎着一人，掠窗而出，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刘管事和银朱被人折腾一番，如今也醒了。

　　林锦赞叹不已，只一个下属便有这样好的身手，眼前的这个男子想必更是深藏不露，武功高强。

　　“承蒙公子相救，无以为报。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日后必当上门道谢。”

　　男子却笑着摇头，留下一句话：“有缘自会相见。”负手离开。

　　林锦看着他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大声说道：“家父乃靖国公林其方，公子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尽管来靖国公府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