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乱》小黄猪

32、泉下泥销骨（1）

　　韩羡命人在将军府中辟出一处院子供我制解药。江恕命在旦夕，病情危重，我不敢多加耽搁，差轻羽给绿衣送了封信之后便闭门不出全心扑在解药上。

　　院中药材医书一应俱全，只是此时对我却并无甚助益。江恕身上的毒，饶是翻烂天下所有的医书都无可奈何，更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一筹莫展。

　　我犹豫一分，江恕便离阎罗殿近一步。

　　马不停蹄之下，终于弄清楚江恕所中之毒。我读过万卷医术，所见过中毒之人数不胜数，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毒之人歹毒至此，竟将将揉了七种世间剧毒在其中。正当我兀自沉浸在震惊当中，响起了敲门声。

　　我进来之前分明吩咐过不许打扰，此番却不知是谁。满心疑惑打开门，一个戴着披风的女子立在门前，抬头时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沈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在脑海中搜索这张脸，最后无果，依言将她请进门：“不知姑娘是？”

　　女子摘下披风上的帽子，一双玉眸明亮非常：“我叫林锦，是江恕的妻子。”

　　她以江恕的妻子自居，而非将军夫人。江恕有一位夫人林氏，我是知晓的。先前在璟王府养伤的一个月，日日都能见到江恕的身影，是以对他的家事亦有所耳闻。江恕三年前娶了靖国公之女林锦，只是传闻他们夫妻离心，从不在同一个场合出现。比如上次皇后生辰宴，江恕便是独自一人出席。又比如我在璟王府住了一个月，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夫人。

　　今日江恕病重，府中妻妾奴仆围了一团，更是不曾见过这位夫人出现片刻。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这对夫妻果然不和。

　　只是如今怎会出现在这里：“不知夫人到此，兰漪有失远迎。”

　　“沈小姐何出此言，原是林锦唐突。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姐成全。”说着，便要跪下，幸得我眼疾手快拦住，否则真真要折寿了。

　　“夫人此等大礼是折煞兰漪了。夫人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自当全力以赴。”

　　“还望姑娘许我为夫君试药。”

　　我有些吃惊：“今日廊角之人是你？”

　　林锦点点头。

　　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可。夫人可知试药，乃是一遍遍地服毒再解毒，对身子损伤极大，其苦男子尚且不能忍受何况夫人一介女流，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命丧黄泉。”

　　“我知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即便是出现什么不测也一概由我一力承担。”

　　“可......”

　　林锦打断我：“我之所以来此，便是相信沈小姐的医术，定不会让我有性命之虞。江恕是我的夫君，这是我作为妻子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还望沈小姐成全。”

　　若说试药的人选，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况且以我的医术也会护她周全，如此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人家对夫君的一片拳拳爱意，于是不再拒绝：“好吧。”

　　看来传言还是不可尽信。

　　江恕妻妾成群实在不大道义，林锦却以德报怨肯以身相救。

　　我虽敬佩却不理解。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一心找死。

　　若我的夫君三妻四妾，朝秦暮楚，莫说牺牲自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趁乱在他身上补上几刀便已是我佛慈悲。

　　试毒极伤元气。每饮下一盏汤药，林锦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毒发之痛有如肝肠寸断，她却隐忍不发，沉默着扛过这些周而复始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她每试一次，我的心便沉一分。这些千头万绪的毒就像一片广袤无垠的苦海，看不到对岸，游不到终点。

　　数十次失败过后，我们在第四日试出了与江恕身上吻合的毒药。

　　我满心欢喜地捧着手中的药盏：“解药制出来了。”

　　林锦已不复来时意气风发，不过短短四日清减了一圈，唇上半分血色也无，形销骨立，形容枯槁，强打着精神笑道：“快去救他吧。”

　　“夫人不去吗？”

　　林锦摇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

　　我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夫人稍待，我去去就回。”

　　目送沈兰漪离开，林锦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下一刻血腥之气在口中弥漫。林锦摊开手，洁白的锦帕上染了一滩鲜红的血，宛如合欢花静静盛开。

　　林锦陷入昏迷。

　　我回来时，只见得林锦趴在地上，双目紧闭意识全无，扫见飘落在一旁的沾血锦帕，暗道不好。连忙将她扶至榻上，查看脉象。

　　其脉虚浮无力，缓慢搏动，按之气血不足，止无定数，竟是脏气衰微之象。五脏六腑突然皆携了不可逆转之势开始耗竭。

　　我惊得手抖，竟然油尽灯枯。

　　强压心中的惊骇与忧思，竭力施针。见林锦醒转过来，我的眼眶红了一半，哑声问道：“夫人，从前是否中过毒。”

　　“是。”

　　“是我不好，竟然未曾诊出你体内有余毒未清。”

　　林锦对自己的身子状况极为了解，此前早有不适只一直强撑着。见沈芝青如此形状，亦猜到了几分：“天意如此，沈小姐莫要自责，陈年旧毒诊不出也是寻常。江恕他如何了？”

　　“将军的毒已解，眼下依然无碍，夫人放心。”

　　林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便好。我还有一事相问，还请沈小姐据实以告。”

　　“夫人请说。”

　　“我还有多久？”

　　“我为夫人施针续命，还可争取三日。”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林锦扯出一道惨淡笑容：“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