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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魂梦与君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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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从回府起就一直苦心钻营,为了扳倒孟婉我不惜给自己下毒,将亲妹妹送到登徒子的床上,柳素映本来可以平凡度过此生也被我牵扯进来。我机关算尽,终于得已手刃仇人,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伸出手,在烛光之下莹白如玉,一如往常:“我这双手,一滴血都不沾,却杀了许多人。沈婧书和柳素映身虽未灭,却生不如死。”
“他们不过是咎由自取。”
我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我知道。只是这京城中人心莫测,朝堂纷争变化多端,我这双手又要沾上多少人的血才能不落得粉身碎骨。”
“......”
见韩羡半晌不说话,我心中没来由得委屈,连言语间都有几分哽咽:“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深重,并非良配,想取消婚约不愿娶我了。”
醉酒的沈兰漪眼神清亮似托了一泓碧泉,时而像夏日里的寒蝉一样聒噪不休,时而像小猫一样轻声呜咽。倒是软糯可爱。
“我生于皇家的腥风血雨,看尽了勾心斗角,手上沾的血不尽其数,实非善类。正好与你的蛇蝎心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
盈于齿颊的言语被他欺身而来的吻尽数堵了回去。韩羡的气息从四面萦绕而来,我们贴得那样近,他的睫毛微颤,呼吸浅浅地铺洒在我脸上,我手足无措,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沈兰漪水光潋滟的目光像羽毛拂过韩羡的心尖,便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荡起层层涟漪。他伸手将沈兰漪的手贴在心上,在那张温润柔软的丹唇上辗转流连,香甜的酒意丝丝入喉,缱绻欲醉。
良久,他贴在沈兰漪耳畔,其声如箜篌低沉悦耳,又带了一丝魅惑:“你既是心狠手辣的妲己,那我便做杀人如麻的纣王。你若祸害千年,我便遗臭万年。总归这辈子,我是娶定你了,沈兰漪。”
她见色起意救他一命,换他一个来日的承诺。
他却以半壁江山为聘,许她万年羁绊,世世缠绵。究竟是谁亏欠了谁的,早已剪不断理还乱。
眼前人郎独艳绝,是世无其二的公子,
是夜夜流光的天上月,亦是她的心上人。
第二日我在自己房中醒来,头痛欲裂,绿衣早早侍立在侧,满脸不悦,不知就这样看了我多久。
“小姐,可算是醒了,您可知现下都已是子时了。”
我抬手揉了揉发涨的脑袋,问道:“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小姐昨夜迟迟未归,奴才便在房里一直等您回来,只是......”绿衣赧然,“后来不知怎得竟睡过去了,今晨醒来就见小姐一身酒气躺在床上。想必是小姐自己回来的罢。”
我努力拼凑昨夜的记忆,只想起来韩羡也在,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还将我比作狐狸精,实在可恶。
只后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我头疼的厉害,你且替我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绿衣早有防备:“奴才闻小姐的酒气,一大早就煮了醒酒汤备着。”
我赞许道:“还是你贴心。”
一饮而尽,拭了拭了嘴角又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小姐莫不是酒喝多了伤了脑子,今日是五月初八,您怎么也忘了。”
“离婚期岂非只剩下一个月不到了?”
“正是。小姐怎么了。”
我翻身下床,娶出绣了一半的嫁衣埋头苦干:“最近我要闭关绣嫁衣,谁都不见,若是有人来找我一并全推了。”
是日起,我宵衣旰食,不眠不休,双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满眼里只有手上这条红色的嫁衣,在手上扎了不计其数的伤口,终于半个月后完工。
我将嫁衣小心翼翼地摊开,视若珍宝:“绿衣,你来瞧瞧好不好看?”
浮光云锦上燃尽了天边流霞,似血瀑飞流直下三千尺,袍上绣着金丝凤凰,展翅欲飞,尾羽和风翎捻了云丝摇曳见栩栩生辉。
绿衣叹为观止:“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小姐,若是穿这身嫁衣成婚,定然颠倒众生。”
得了满意的回答,我心满意足地将嫁衣收好:“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找过我?”
“柳姨娘曾来过几次,但都被奴才挡回去了。二小姐也来过一次,怒气冲冲的样子,奴才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打发走了。”
“她来做什么?”
“似是为了孟夫人的事情。”
沉吟片刻:“不必理会她。”
窗户突然被风惊得大开,屋内帷幔翻飞。
我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没日没夜地绣了这许久,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你先下去罢。”
绿衣甫一出门,轻羽便从窗口翻身而入。不待我虚虚寒暄几句,满脸肃然道:“沈小姐,出事了。”
我心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韩羡遇险?”
“昨夜宫中赐宴,混入刺客,殿下无碍,只是江恕将军为殿下挡了一剑,剑上淬了剧毒,大夫们皆束手无策。”
韩羡无事,我心神稍定:“他是要我为江恕解毒?”
“正是。”
“我与绿衣留封书便随你去。”
一路尾随轻羽进入江恕的院子,观得丫鬟仆妇们皆是神情肃穆,往来匆匆。数个大夫在院子里围作一团,个个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韩羡僵直站在榻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为江恕诊治的大夫,直看得大夫冷汗淋漓。
只见那大夫眉宇只见凝成一个川字,翻来覆去的诊,似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又受韩羡的目光煎熬着,腹背受敌,不胜烦扰。
“你这么盯着大夫看,叫他如何安心诊脉。”我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一旁的丫鬟,出言解救身处冰火两重天的大夫:“有劳大夫,您先下去休息片刻罢。”
大夫如蒙大赦,飞速遁逃。
韩羡眼下一圈暗色,眼中一片通红,应当是在这塌边一动不动守了一夜。见他如此憔悴形容,我不太好受,轻声劝道:“你也下去歇会儿吧,左右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声音沙哑艰涩:“救活他。”
转身走了。
房中只剩下我与一个小丫鬟,还有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江恕。
江恕紧闭双眼脸色铁青,嘴唇暗紫。伤在肩上虽不深,却泛着一团骇人的青黑色,渗出的血透出一股腥臭味儿。轻翻眼皮,瞳孔缩小。细探脉象,其脉状如豆,往来周旋于筋肉之间,顿跳无序,须臾又来甚急,一时隐然不动,险象环生。
又取刀从江恕的伤口上剜下毒血,化在水中,游走莫测,我细细地查看了半晌,心如落日一寸一寸地沉于天际。
我踏出房门时,韩羡正候在门口,周遭的一堆人亦团团地将我围得水泄不通,皆是一脸希冀。
压低了声音:“换个地方说。”
我们挪步到长廊尽处,假山为伴,四下无人,倒是说话的好所在。
“我已为江恕诊过脉,又查探了他伤口上的毒血。十分棘手。”
“所中何毒。”
“并非一种毒,而是好几种剧毒炼制而成。中毒者昏迷不醒,伤口溃烂不愈,若无解药,不出三日必死无疑。下毒之人显是要叫人有去无回。”
韩羡攥紧了手心,沉声问道:“可还有救。”
“我只能暂且封了他的穴道,为他拖延五日。至于解毒的法子...”我犹豫了片刻,“我只能解出毒的成分,若要制出解药,我需得知道下毒之人的制毒次序。换言之,我需要有人以身试毒。”
余光瞥见廊角一片衣角拂过,我喝道:“何人!”
等我们追赶上去,却空无一人,只有满眼的苍翠欲滴。
我揉了揉双眼,莫非是最近绣花绣得太多,眼神不济看错了,如是想着又回到方才的话题:“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用这个法子。”
“我来试。”
我斜睨他一眼,一口拒绝:“若是让人知道,我让当今璟王殿下试药,那我可还有命活?不如让轻羽试吧,横竖他欠我一个人情。”
韩羡点头:“也好。”
不远处的轻羽连连打了三个喷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