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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月又如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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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师傅二人轮番上阵,从月上柳梢头到月破东岭云,哄得嗓子都冒了烟,才哄得那小姑娘敛了哭意,雪霁天晴。
“我叫沈兰漪,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咕咚咕咚地喝水,一边问道。
“我叫小猪。”她抽抽搭搭地答,看我的眼神惧意未散。
师傅和我正如饥似渴地喝着水,一听这名字,双双将水喷得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笑得四仰八叉,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我强忍着笑意问道,“这算什么名字?”
她也不恼,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娘说,贱名好养活,我们家很穷吃不起猪肉,就为我取名小猪。”
师傅沉吟了一声,道,“这名字寓意虽好,却始终不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我在心里暗自附和,这么个名字别说女孩儿,男孩儿也是不肯的,她那娘亲也不知取名时哪根筋拐错了,便是唤做二丫,也比这一听就圆乎乎让人垂涎三尺想入非非的名字要强上一百倍。
“听你的哭声悦耳,不觉让人联想到——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便赠你玉容二字作名如何?”师傅一脸殷切地望着小猪,期盼能够得到小猪对他才华的认可。
而我想起小猪那惊天动地,鸟兽闻之四处逃窜的哭声,感叹,师傅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越发精进了。
小猪眨眨眼,不解,“玉容是很好的名字吗?”
“自然是天下顶顶好的名字。”面不红心不跳。
我低头不语,师傅脸皮亦越发厚了。
师傅可怜她孤苦无依,将她收作徒弟。从此以后,小猪摇身一变成了苏玉容。
玉容十分欢喜,她有师傅了。师傅十分欢喜,他又多了一个徒弟了。我亦十分欢喜,终于有人做饭了!
玉容长我两岁,按岁数我应当唤她一声姐姐,但我比她早一年入门,在辈分上占了先,便捡了个便宜师姐当,但她实则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小孩罢了。
在农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京城中的贵族子弟在玉容这般年纪,只晓得成日躲在父母怀中撒娇卖乖,玉容却早已被父母赶着干农活,洗衣做饭,尝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初初听玉容讲述自己的身世,只觉得唏嘘不已,庆幸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投了个好胎,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到底也算含着金汤匙出生。与此同时,对玉容的同情更深了一分。
玉容头一回下厨,便将我和师傅感动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终于不用再吃野果子了。”师傅说。
“终于不用再等傻兔子了。”我说。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自从解决了人生的头等大事,我在灵犀山上的日子变得十分快活。除却每日完成师傅教授的课业,便整日同玉容斗鸡走狗,上树掏鸟窝,下河捞小鱼。倘若我们是男子,倘若是在京城中,那当是第一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春日骄阳穿过树叶的缝隙,细细地洒在木桌上。凉凉的风携着桃花香悄悄溜进屋里,和风拂面,正是酣睡好时节。风卷起了师傅的衣摆,翩翩摇曳,又将他手上的书吹得翻了页,只听“啪”地一声。
我向玉容递了个眼神,“师傅睡着了。”
玉容摇头,向我眨了眨眼,“万一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我们大约用眼神僵持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师傅将将苏醒,我一急,将玉容连拉带拖拽出了灵犀阁。确认师傅没有追出来的迹象,才停下脚步。
我站在原地喘气,余光瞥到玉容站立难安的样子,没来由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都这么多次了你怎的还是一副怂包蛋的模样。”
“话虽如此,但这可是头一回从师傅的课上溜出来。”玉容小声嗫嚅道。
“那又如何,天塌下来师姐撑着。”我拍着胸脯,向玉容保证道。
平日我们偷溜出阁漫山遍野的撒欢,夜深人静又偷偷回阁中,想着三更半夜师傅应是睡下了。但每每我们欢欢喜喜地踏进门,自以为逃过一劫,师傅却从门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冷哼一声。
我心头一跳,“师傅您瞧,今晚的月色真真不错呢。”
不惊不惧,保持冷静。
“徒儿怕是糊涂了,如今正下着雨呢。”
我眉头一抽,“是徒儿记错了,徒儿原是出来赏雨的。”
淡定淡定,保持冷静。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心中一喜,“师傅文采斐然,此诗甚是应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师傅果真十分受用,喜滋滋地回了房间。
饶是如此,第二日,我同玉容还是被罚抄了二十遍药经。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致得出一个结论,男人心海底针。
此后,只要我同玉容偷溜出去玩,师傅便罚我们抄药经。不过是抄书罢了,不痛不痒,对我来说毫无威慑力。年复一年,我同玉容抄下的佛经,已经够堆满整个灵犀阁。
后来师傅大约是忍无可忍,为了阻我们再偷溜出阁,恐吓道:“近来山中有熊怪作祟,你们二人切切不可再出门。”
玉容娇躯一震,我眼前一亮。
此番我出阁,便是为了瞧一瞧那传说中的熊瞎子。
灵犀山位于京城之东,离京城不过半日车程。但由于不若泰山雄伟,亦及不上衡山钟灵毓秀,众所周知世人皆好美色,是以这其貌不扬的灵犀山无人问津。也正是因为如此,灵犀山上的树木连山排海,我同玉容一路走来,入目所及的鸟兽虫怪不胜枚举。只是传说中的熊瞎子却无迹可寻。
不知不觉已人约黄昏后。
玉容扯了扯我的一角,试探道:“天色已晚,不若我们明日再来找吧?”
我果断拒绝:“不行,来都来了,若不找到它,我实难甘心。再者说,明日师傅定要将咱俩困在阁中抄经,如何还能出得来。”
“可......”
“你若是累了,自可先行回去,不必理会我。”我贴心地提议道。
玉容摇摇头,表示无论如何都要与我统一战线:“我还是同你一道吧。”
结束了一番毫无意义的对话后,我们又踏上了寻找熊瞎子之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