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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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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端方,如玉温良。要说长安城中最配得上这形容的,非十三皇子殿下莫属了。席间在座的之中,属他地位最尊贵,而他待人,却不卑不亢,温和有礼,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光他通身的气度,便教长安城中多少世家千金中意,手中的香帕纠结搅缠了无数回。
可眼下,那个一壶接一壶,活像个酒鬼的人,还是他们的十三皇子殿下吗?长安五俊皆是家世显赫,才貌过人的少年郎,吃喝玩乐,平日只做友人相处。但毕竟尊卑有别,元嵩今夜纵情美酒,众人虽好奇其中因由,也没有多问。仍像往常一般,说笑玩乐。酒桌之上的波云诡谲,今夜与十三皇子无关。他的心上,此时记挂的是他那居于深宫之中的妹妹。
楼外明月好。
元淳此刻也不得安眠。今夜的月亮太亮了,亮得她有点心慌。在这皎洁明亮的月光之下,她这个违背天道重生之人,仿佛罪责深深,孽海沉沦。她闭上眼,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复又徐徐睁了眼。窗纱是近日新糊的。母妃挑了料子,遣人送过来,薄薄一层,似烟如罗,呼吸一重,就要散了一般。颜色叫做出炉银,近似轻飘飘的粉,映着窗外的葱郁垂阴,姣姣白梨,煞是好看。比之前竹绿色窗纱,瞧着也欣荣些。
只她原以为是母妃事事周到。宫务繁忙,却连这样的小事都替她想到,她感念慈母之心,又忧虑母妃的辛劳。不曾想今日被元嵩突然抱住,元淳竟从哥哥身上闻到那新窗纱的香气。身为一个地位尊崇的皇子,却亲自跑去给妹妹选窗纱料子。定是选得久了,身上才会沾染那些料子的香气。世上哪有那么傻的人。元淳想要笑哥哥的愚笨,嘴角却怎么也牵不起来。这殿里的茶具杯盏,笔墨纸砚,哪样不是他费了心千辛万苦地寻来讨她开心。可惜她这个妹妹实在很不称职,根本就不记得哥哥曾经和她说过的此物和彼物的来历,哥哥炫宝似的详细叙说,而她只惦念着等会可以跟着哥哥去见燕洵。燕洵出于礼节送她的兔子尾巴被她视若珍宝,哪怕遭受北燕士兵侮辱之时也被她牢牢攥在手中。而哥哥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置若罔闻。
她自问一生最爱重,便是母妃与哥哥这两个血肉至亲。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却昭显出她的虚伪与自私。她爱母妃,爱哥哥,却何曾为他们做过什么。难怪哥哥昏迷不醒之际,心心念念,却是楚乔。易地而处,对这样一位全心扑在仇人身上的妹妹,她怕是早就心凉了。而哥哥除了那次无意识之间伤她至深,对她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呵护有加。这个哥哥,真的是笨也笨死了。
心术权谋,领兵作战,这些事上辈子元淳都试过了,都不是她所长。她自幼被养在宫闱之中,这些方面,自是不能和楚乔相提并论。元淳想了老半天,也不知自己能为哥哥做些什么。纵重来一遭,她还是无用的小公主。越想便越是颓然,而想见元嵩的心,却越发闹腾起来。元淳觉得自己被这月光晃得有些糊涂了,才会不管不顾地只身溜出来,等在元嵩宫殿门口。此时被冷风一吹,她才有些回神。要是被人看到了,这处罚可不小。她自己倒无所谓,连累母妃和哥哥就不好了。她才想着要做些什么回报母妃和哥哥,马上就又闯了祸。
“淳儿?”
元淳身子抖然一耸,显然是被吓到了。元嵩解下披风系在她身上,神色之间满是不赞同。闻到熟悉的气息,元淳僵硬的身体慢慢自然起来。“哥哥!”她惊喜地叫出声,又还记得捂住嘴。元嵩好气又好笑,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周围,疑惑道:“有什么要紧事,要你大半夜的跑来找我,连个人也不带。”“哥哥你喝酒了?”元淳避重就轻。元嵩侧过脸,不好意思道:“酒气熏到你了?就喝了一点。”他一双眼睛水光潋滟,显然喝得不止他说的一点点。元淳也不拆穿,扯了扯他的手袖,又放开,扭扭捏捏,并不言语。“淳儿,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元嵩的口气依然是温和的,耐心的。哪怕知道妹妹半夜偷跑出来的行为是不对的,他忧心的仅是元淳遇到了什么事无法解决,这宫中禁令的束缚,天塌下来都有他替妹妹顶着,并不被他放在心上。元淳亦是想到了这一点,什么幽情难述,不复存在。像是怕惊扰这良夜的宁静,她凑得近了些,嗓音放得极低,低到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突然想见哥哥。”
在她尚未回答之前,元嵩已在脑海中模拟了多种可能,但无外乎都与燕洵燕世子有关,他正纠结着要怎样拒绝,或是如果淳儿太伤心,不如就答应。元淳的这一席话,对他而言不啻于石破天惊。
“淳儿,你刚刚,说什么?”
他嘴唇有些哆嗦,元淳身量矮他不少,月色分明,仰头看他,却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微动。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元嵩的冲击,有了第一次,说第二次便顺遂自然很多。“我很想哥哥,所以跑来见哥哥了。”说出口来,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怎么听着怪怪的,就好像情人之间的喃语。元淳努力摆脱这种违和感,大抵是,世间感情,深到一定地步,总有相同之处,吧。
元嵩发现,和下午分别时相比,虽是在夜色之中,元淳此刻却更有人气。那日元淳扑在他怀中狠狠哭了一场,她不说原因,他自然不问,却不代表他不会去查。然而一无所获。所有的一切都证明那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大魏国的小公主什么也没经历,什么不幸都不曾与她的名字相牵连。她依然高高在上,依然万千宠爱。可元嵩总觉得妹妹不一样了,他一直以来,用心守护着的不谙世事的少女,一夜之间,暮气沉沉,所有的悲欢离合,好像都被她遭遇了个遍。他想要找出原因,始终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凉凉的风中,抱紧因为冷而瑟缩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