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线》松灵儿

95、感染

　　张若铭站在窗口，望着医院后花园里有个推着老人散步的小护士，她正俯下身来在老太太耳边倾听；不远处是正在狂奔嬉闹的两个小孩儿，他们的父母正在后面叫嚷追撵着不让他们在公共场合乱跑闯祸，一个孩子围着老人的轮椅转，另一个则一头扎进了姥姥的怀里。

　　气急败坏的妈妈，冲上前把扑进姥姥怀里的孩子一把拽了起来，叫到：“囡囡，你这孩子要找死呀？你姥姥才刚出院，不能乱扑！”可能是因为那位妈妈使得劲儿太大了，小孩子的手腕被扯痛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另一个孩子见状也不乱跑了，凑过来哄着淘气的小妹妹。姥姥反而埋怨妈妈说：“别对孩子那么凶，看吓坏了他们，我不妨事……”

　　“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已经没有一位在世了。”张若铭轻叹一声。

　　“我早就知道了。”陈若珺抬头看着天上的绵软云块，不经意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若铭转过头看着若珺，眉头都疑惑地皱在了一起。

　　若铭出神地盯着若珺，之前没离他的侧脸这么近过，看着他的嘴角浮上一丝照在他皮肤上被微弱反射回来阳光的光线。

　　原来，陈若珺有着月牙形的酒窝。

　　“我们会读心术。在你说话之前，能洞穿你同时存在的所有想法。你这个想法，之前你有一次在酒吧里喝的大醉的时候，曾经冒出来过一次，所以我就记住了……那时候你刚刚失去了家里最后一位老人，就是你奶奶。”

　　张若铭看着陈若珺似乎是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下，但是手指却继续发抖，他想问他为什么一直发抖，也只能欲言又止。

　　“我说得没错吧？”陈若珺的语气肯定，眼神温柔。

　　“没错…….可是，读心术，这该有多么无聊啊。如果我们都被你读透了，那还有什么神秘感可言？”

　　“没有神秘感，可以创造神秘感。”

　　“怎么创造？”

　　“在遇上某个你认为也许很重要的人之后，只要按耐着自己的好奇心，随时把读心术收起来，就可以做到了…….”

　　“原来这样。有点可怕。”

　　张若铭一想到自己所有思想的边边角角、甚至连龌蹉和肮脏的想法都能被他看穿，那感觉就跟被脱光，在他面前□□，被看尽了一样，那这样的话，一个普通人类，在面对陈若珺时，还留有什么隐瞒和撒谎的余地呢？没有。

　　“你刚才，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能站在阳光底下吗？”

　　“你果然能读到我的想法。”

　　“我们不怕太阳，但是太阳会令我们非常痛苦，而且，在阳光下呆的时间长了，体能会损耗地很快，也会变样。”

　　“变样，变成什么样？”

　　“类似人类烧焦或烫伤的模样，会变得没有人样，失去全部的理智，变成只会吸血的怪物，或者，你也可以叫做，血魔。”

　　若铭顿时想起了那夜他书房的书本里流出鲜血、被怪物扼住喉咙的噩梦，还有那个在陈若珺吴为泽的别墅里做的久远的怪梦。

　　“是不是.......会变成长着金黄色的眼睛，浑身焦黑透黄、皮肤粘湿皱起的怪物？”张若铭马上往窗户边上蹭了蹭，试图躲开陈若珺那平静表情下，略带忧郁的微笑的眼睛。

　　现在的陈若珺真是漂亮地过分，但是张若铭生怕亲眼目睹阳光下的陈若珺变成怪物。此刻，他无比害怕，已经想象到了陈若珺此时，立刻被太阳晒到焦黑变形模样的幻觉。

　　张若铭只想尖叫，他嗓门提高了几倍：“若珺，你现在可就在晒着太阳啊，你…….”

　　“没事，这么短的时间，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那，你说的长时间，是多久？”张若铭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还能跟能要了自己命的捕食者站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

　　不过，他是哪儿也跑不了了，吸血鬼们会瞬移，他这人本笨手笨脚的，完全束手无策啊，跑都跑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既然是救下了自己的人，也不太可能下一秒接着夺走自己的命，除非对方是个喜欢虐待的死变态。

　　突然，“扑哧”一声，陈若珺本来正经且忧郁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他这一下的失声大笑，突然吓到了张若铭。

　　若铭瞪圆了眼睛，嘴巴咧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一旁笑得直拍窗台。

　　“若铭，你的内心戏怎么那么多啊？哈？死变态又是什么鬼，哈哈哈哈哈........”

　　“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啦？”张若铭现在一脸懵逼，满头问号，紧张加好笑，使他突然口吃了起来。

　　“你既然以为我可能要吸你的血，那我和吴为泽，还费心费力地跟你做朋友这么久干嘛？你的智商呢？”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会读心了。”若铭囧地想跳下楼去算了。

　　“我要是想要你的命，在我们首次相遇时候，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街头巷尾里，我完全可以把你弄晕，拖到一个角落里，几秒钟就迅速解决了，还轮到你现在在这里大呼小叫？”

　　陈若珺鄙视地给了张若铭一个白眼，而张若铭的满脸只写着 what the f*ck。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话题了，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好啊。你想聊什么？”

　　张若铭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想到陈若珺竟然把他们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说出来了，一想起来，张若铭就尴尬——这似乎已经是很有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情了。

　　“关键是我感觉毛骨悚然啊……你这么一脸冷静地解释，让我设想你是怎么杀人的，真的好吗？”

　　张若铭的心里阵阵发毛，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已经是被风吹透了，凉够了，这下脑袋也应该足够清醒了。

　　“说了会换话题的嘛，是你自己还在这里揪住不放啊？……若铭，听话，快回去躺着，你刚刚失血后输血，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不要吹感冒了。”

　　病体初愈，春寒料峭，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谁也禁不住这样被风猛吹。

　　陈若珺二话不说，抬手就把窗户关上了。

　　未等若珺关完窗户，张若铭就将身体迅速往后撤退一步，好像陈若珺身后有一层无形的气墙一样，只见张若铭小心翼翼地绕开陈若珺周身一米开外这堵无形的气墙，警惕地盯着陈若珺的举动，后退着摸回了自己的床上。

　　陈若珺回头看到张若铭这怪异的举动，整个人好笑不已。

　　“若铭，你是真的？至于这个样子？”

　　“至于……”

　　他颤微微的声音，小声地响起。

　　张若铭立马揪起脚边的被子，一气拉到了过肩的位置，把自己整个人裹了起来。

　　陈若珺挑着眉毛，在窗台处抱着肩，无语地看着张若铭竟然像个受欺负的胆怯小姑娘一样，吓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怎么？昨天晚上你说出那一大段，义正严辞、凛然正气去赴死之话的勇气呢？”

　　“什么义正严辞，什么赴死的勇气？可饶了我吧……”

　　张若铭躲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可在他的脑海里，还不断闪现着昨晚上陈若珺在露出牙齿的一瞬间，脸上变化出来的非人类的、凶煞无比的狰狞模样，可怕到令人肝胆俱碎。

　　而至于当时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可能是另一个自己吧。

　　昨晚那个被逼到死路的、才显现出来的真实的自己，正是张若铭的超我，或者精神自我，大概只有在那种性命攸关关头，才会出现。

　　而他现在既然还活着，也就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凡人而已，跟每个贪生怕死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陈若珺本来想突然瞬移地凑在若铭的脸前，等他睁眼的时候再去开玩笑地吓他一跳，可他现在不确定，张若铭是不是真地还没全盘接受过来这个事实。现在，冒然再去惊吓他，不知道张若铭会不会从此记恨自己，疏远自己。

　　陈若珺还是放弃了开他玩笑的想法，慢慢走到他的床边，慢慢地坐在高脚椅上，看着他裹起被子鼓胀胀的背影，一边忍住笑，一边担惊受怕着。

　　他多想自己能够掀开他的被子，直视着若铭的眼睛，对他说————

　　“你不用害怕我，是我自己该害怕自己。”

　　就在陈若珺胡思乱想的时候，张若铭却冷不丁地开口了。

　　“你们吸血鬼，能读心真的好酷。要是我也会读心，怎么会愁不能赚到大钱？呵呵……”

　　张若铭是半蒙在被子里说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张若铭忽然翻身过来，满脸期待地看着陈若珺，陈若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怕自己了。

　　张若铭补充道：“我终于知道你跟吴为泽为什么能这么赚钱，住得起最豪华最大的别墅了。全世界的人心怎么想的，你们都能提前知道，这可真的是做一切生意的绝对信息和策略优势啊。”

　　陈若珺听着张若铭突然欢脱的语气，也被他莫名的欢乐感染了。

　　“若铭，你的脑回路可真是奇特。昨晚上你差点没命，现在竟然还想着赚钱的话题。”

　　“昨晚差点一命呜呼不假，但我现在也算是劫后余生，你总不能指望着我天天想着死吧？”张若铭索性把被子掀开，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就闷出了一身汗。

　　“现在，只有一想到赚钱，才能让我浑身发热。”

　　张若铭的眼睛的确在闪着光，只不过，现在他的眼睛里就像好莱坞的动画片里一样，都是绿色美元的符号。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赚钱吧？”

　　陈若珺继续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张若铭似乎在虚空中看见眼前掉落一堆金子的样子，眼睛里呼呼冒着红光。

　　果然，只要不到绝路，人性本身一直是这样的唯利是图。

　　“若铭，你这是要动什么歪心思了？”

　　“你不是会读心吗？”张若铭撇了撇嘴。

　　“金钱仓库，钻石皇冠，顶级豪宅，美女环绕，荣誉傍身，身份加持……..将所有你讨厌的人折磨而死？让他们跪下来伏在你的脚边喊认输？让你的仇人承认自己错了？…….别幻想了，我就知道没别的。”

　　陈若珺读着若铭的想法，边读边说了出来。张若铭居然也不觉得羞耻。

　　“对对对.......就是这些愿望…….若珺，你说，要是我也能变成吸血鬼，我就先去完成这些愿望…….”

　　张若铭很兴奋地说着，说着说着，他又一头坐了起来。

　　“若铭，你可别做梦了。你看你说的这些，我实现了吗？”

　　陈若珺歪头瞅着正在白日做梦的张若铭，一顿劈头盖脸，一盆冷水就泼了出去。

　　张若铭好像是被问住了，出神地望着对方，盯着以二郎腿的姿势跷脚坐在高脚椅上的陈若珺，过了好半晌说：“……好像........没有啊？你除了和吴为泽有座大房子以外，现在不就只是个酒吧合伙人外加一个……呃，男护士吗？”

　　“变成吸血鬼，也不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