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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待 ...

  •   在垂花拱门外驻足的功夫里,旭清只见一只喜鹊在院中地上蹦蹦跳跳地前行,而溟泽紧随其后,蹑手蹑脚,仿佛生怕惊动了它。
      可没走几步,便见那气质俊雅的年轻人悄然抬脚,而后,在距柔弱喜鹊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轻不重地……跺了一脚。
      喜鹊大惊失色,扑棱着翅膀落荒而逃。
      旭清大惊失色,傻站在拱门下,嘴都忘了合拢。

      很久以后,旭清从他的弟子那里学到一个新人类爱用的词汇,叫“反差萌”。那时初听此词,旭清第一时想起的,就是千年之前,黔中之地,专供习武用的后院之中的这一幕。

      而千年之前的小小少年还在这儿震惊傻站,那边溟泽已经站直,正转身来看他。少年人的师兄今日穿了一身茶白圆领袍,腰系黑色革带,袖口紧束,打扮清爽简练。他只字不提少年迟到了几时几分,只扬声唤他名字:“旭清。”
      少年于是惊醒,迈步奔来,而溟泽低眸,稍理袖口,然后垂手而立。待旭清立于自己身前,他不紧不慢道:“今日先学步法。”

      “步法”。十二岁的少年并不晓得这两个字实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只是觉得新奇。将各种步法变换一一试过,旭清虽然微微喘息,仍觉有趣。他一边听要领,像前一夜学习正坐一般,努力将姿势还原完整;一边看着将各种动作信手拈来又做到极致的溟泽,听他讲授自己的授课理念。
      “我们先锻炼肌骨。肌骨有力,筋脉通畅,方可顺利练气。这一点,师父应当是提过的。”
      旭清若有所思地点头。宁济确实提过这点,但是在教学环节中一直贯彻落实得不好。因为宁济自己就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类型,谷风稍大一些,他就会和那些扑簌簌落了一地的花枝一般摇摆了。自己尚且如此,又如何身体力行地教导小徒弟呢?
      好在,溟泽与宁济截然不同。
      当旭清开始摇晃、呼吸紊乱之时,他心中很难不为溟泽的稳若泰山而惊叹。纹丝不动,仿佛被定格在原地。他这位师兄,恐怖如斯。

      等步法的训练接近尾声,早课将近结束,旭清只觉得腿不是自己的了。
      稍作休息时,溟泽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长兵、短兵、双兵、弓.弩,你想要学哪一种?”

      少年郎眼中有一瞬迷茫。他对诸般武器几近一无所知。所以,他只是谨慎地道:“师兄善用哪一项?”
      溟泽亦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沉吟片刻,下一瞬将手腕翻转,平摊的掌心升起微光,其中伸展出一把长.枪。
      这是一把几近八尺之长的枪,枪身是深棕色的上好木材,溟泽依稀提过,该是菩提木;只长六尺的枪身尽头是厚重的金属,被雕刻成面目凶悍正凌风展翼的迦楼罗鸟,梭形枪刃自鸟喙出,刃边极利,反射出正炽烈的金色阳光。
      “我自幼习枪术。”溟泽抬臂,将长.枪立起,在地上一顿。一顿之后长.枪边缘光亮忽起,枪之实体融入光之微芒,光点漂浮,构成了一把长弓的形状。
      现出真实面目的这一张弓有着与方才那柄长.枪相近的色泽,但远不如长.枪花哨。弓身竟没有任何纹饰,素净如此,却身携肃穆之意,教人心生敬畏。比起兵器,它更像应当供奉在神国宗庙日夜事之的法器。
      “亦习弓术。”
      他再一松手,长弓下坠,却不曾落地,而是在距离地面寸余之处坠入浅薄云雾之中,自此没了踪迹。
      他再一握手,接住了一柄自天骤降的长剑,剑尖向下,鸣音铮然,方才聚于地面的云雾瞬间散尽。
      “但如今用得最多的,还是这把‘无待’。”
      “枪为百兵之王,弓乃五射之本,都是我幼时所学。或许如今少不得有几分生疏,却也还算擅长……只是肃杀之气太重。”溟泽将手垂放身侧,长剑便为他反手背在身后了,“我如今最爱剑,足够轻快,更比弓枪多两分风流。”
      为术法所震惊的少年看得呆了。他犹豫许久,最后对在他眼中已然无所不能的师兄道:“我愿从师兄最初所学开始。”
      溟泽笑得眯起了眸子,却不问缘由,只是再确认了一遍:“你当真要再走一次相同的路?”
      少年局促地捏了捏衣角,抬起头定定道:“我愿一试。”

      溟泽并未着急让旭清开始学习枪之一道。且不说步法的修习已经耗费了少年人大量精力,还有拳法掌法与身法等基础武学知识有待旭清深入了解。溟泽十分了解,武学之道上不可冒进。这一日的课程难度,他早已做好安排。
      此后的休息时间中,溟泽便以桃枝为笔,在地面书写简单的笔画与注音符号,要旭清识记。
      东君的车架到了人们的头顶,最后又奔至天边。旭清上了满满一日的课。待结束时,一直亲力亲为进行示范的溟泽亦是汗湿白衫。课上如此有苦同担,课下,他又向他递汗巾,领他去沐浴,一切都细致体贴。
      在宁济那里,旭清未曾体会过这样的一丝不苟。他们的师父是个太过随性甚至随便的人,并不擅长传道授业解惑。
      宁济将他托付给溟泽,也算必然。

      夜里饭毕,旭清领到了他的第一柄枪。
      他刚回屋,以为长夜漫漫、饭食也未消化,不该立刻睡下。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当温习白日识认的笔画,可自己并无纸笔,也不会铺纸握笔。
      他正一筹莫展,溟泽来了,带着一支身长七尺,与日间所见的长弓一般并无纹饰的长.枪。
      “这是我年幼初学枪术时所用,”溟泽将长.枪倚墙而立,“方才费了些时间擦拭,日后再授予你保养它的方法。”
      沐浴过后的溟泽换了一身霜色交领窄袖,系着苍色的腰带,长出一尺垂在腰侧,另无佩饰。长发一半披肩,一半梳成马尾,用小巧精致的浅金色发冠高束,发冠上斜插一支白玉簪子,簪尾雕成凤首形状。
      旭清站在桌旁,懵懂地点了点头。溟泽看来,微微扬眉:“不欲休息?”
      旭清迟疑片刻,低声道:“想学写字。”
      他悄悄看了一眼溟泽,对方面上露出笑意。
      “明日教你。”溟泽前踏两步,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发顶,旭清视线中可见他窄袖边缘、金线织就的精致云纹。
      “今日习武劳累,明日估计酸痛难耐,改学汉字,算作休息。”溟泽手掌又落在他还显单薄的肩膀,“我向师父讨了药来,有利于跌打损伤症状,你且去躺着,我为你上药。”

      十二岁的旭清未免太过瘦弱,脚踝落在溟泽掌中尤显脆弱。溟泽的手从来稳当,带着膏药揉上踝骨的动作却轻柔得过分。
      是可以提枪,亦可执笔的手。
      宁济调配的药膏向来只有花草清香,这专治跌打损伤的药又性属温凉,凉意沁入肌肤又漫向骨血,激起丝丝麻麻的酥痒,但溟泽修长手指一揉一按,一轻一重间便将躁动的痒意尽数安抚。
      旭清宽松的裤腿被撩起,卷到膝上,溟泽的手点了膏药,亦是一路顺着他小腿肌肉揉捏至膝上。
      一路的温凉,稍受些夜风就会清爽至心底。
      少年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迷蒙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唤他。
      于是旭清的神智突然被拉回当下。他惊起,将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溟泽微微一愣之后忍俊不禁:“原以为你快睡着了。怎么突然醒了?”

      唤他的竟然不是溟泽,旭清一时也觉莫名。他心中有些什么在冲撞,却力道甚微。心念流转间,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问道:
      “师兄,可否让我再看看你的剑?”

      那把剑唤做“无待”。旭清问了一句“为何”。
      溟泽微微一愣,微笑道:“你现在还不会懂。这二字出自一句古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方入无待之境’……”
      旭清确然不懂。这一串的“人”与“无”已经听得他晕乎起来了。可他还是握着那柄剑,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依恋不舍。
      少年人的手指在剑身靠近剑柄的一段某处无意识地摩挲,那里空无一物,却似将有何物。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唐突地念出这样的句子,念完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
      “是、是这样说的吗?”他对上自己师兄微怔的视线,“看到这两个字,我想起这样的词句……曾经听人唱过。”

      溟泽讶异地笑了:“你懂的倒也不少。确是这样念的。”
      “只是,我确实从未想过,这二字还可以与这一句诗联系在一起。”

      ……
      那“幽灵”并不明白,如何会出现当下这一幕。它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知晓“无待”二字的缘起,理应是几十年后的事。当他们一同路过那古旧的铸剑台,才有人提起这一柄“他”亲手打造的武器。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方入无待之境……”那人缓缓吟出这样的句子,却在下一瞬露出狡黠的神色,“这只是用来欺骗外人与祖母的。”
      “无期无待,才是它真正的意味。”
      “但现在,事情也变化了。它也不一样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人笑道,“旭清,是你教我明白这一点。”
      “无待花落空折枝。”

  • 作者有话要说:  旭清:因为师姐是个saber,所以我自愿成为lancer。
    某怀:您考虑清楚这个幸运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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