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95、顾雅琪

　　出门没看黄历。
　　但周游很肯定这确实只是平凡一天。不是什么中元、清明，扫洒祭祀的日子。艳阳高照，夏至日前一天。再要说有什么特别，一年前这一天教授手下四哥、阿东，以及那个枪杀江于流的前科犯一审判处死刑。然而这肯定不是周游迈出寺庙大门抬头见到鬼的理由。
　　即使架着墨镜，那并不是一张难以辨认的脸。微翘的红唇，精巧的鼻梁，闪耀的耳坠，让人很容易补全她招牌式甜美无害的表情，以及，她并非无害的事实。
　　周游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而后忍不住回头。就算杜白羽不在状态也注意到异样，随着他回头望去。
　　抹胸短裙，肩背和泡泡袖都只是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相比较这间寺庙，她的穿搭更适合走在一条街外那栋入驻高奢品牌巨幅玻璃幕墙的新商场里。跟在她身边的男人在她娇小体型对比下格外高大结实，肌肉匀称，不似平常人。
　　周游收回目光，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两人仍沉浸于先前的静默中，静默地走到步行街口，就此别过。

　　顾雅琪沿着走廊不断向深处寻去。
　　天井中香油纸灰的味道挥散不去，充满了这一方天地。
　　一排排格子。格子里的照片、骨灰坛……一眼望过去是那样趋同，密密麻麻，难分彼此。
　　顾雅琪走过这里，她发现自己无法自制地设想，她就是这样走过了一排排面目模糊的人生。这些人，格子里的人，他们是如何出生，又如何逝去？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他们一生付出的辛劳，经历的坎坷波折，他们的爱恨所系，艰难抉择，如今都化为不语的尘灰。他们静候在这里，等待后人停顾。但经过的人是那么稀少，漠不关心，亦是无从关心，于是许多故事终将被遗忘，只剩下冰冷的格子。

　　周游折返回来。
　　即使这一处灵位不过是个方便祭思的象征……正因为是象征，周游在操办时小心留了一个化名，只曾经和江于流共事过的同事才知道——不会有同袍想看到这里再遭破坏了。而现在，顾雅琪竟然找过来。周游怎么能假装视而不见。
　　周游跑上三楼，追到26架。
　　顾雅琪略略俯身，仿佛试图透过反光看清格子深处。又伸长手指，轻轻探向插在金属管里的菊花。
　　周游的喘声和粗重的脚步声惊动到跟在顾雅琪身边的马仔，也终于惊动到顾雅琪。
　　周游不知是否错觉，顾雅琪的脸上似乎挂着一点伤感，或者说是不忍的表情。但这表情很快消失了。顾雅琪有些困惑地回看了周游两眼，又低下头。马仔稍稍走近几步，戒备地盯着周游。
　　顾雅琪当然早已不记得他了。或者说，她压根就没记住过这个在江于流砸季风特斯拉后到场处理纠纷的小警员。
　　顾雅琪只是继续好奇着那三朵红菊。天气太热了。这样的花并不适应这样的天气。
　　最外圈的花瓣仿佛晒伤脱水，有些恹恹地搭下来。即便这样，顾雅琪仍然觉得如此饱满的花型插在这里漂亮得不似真花。
　　顾雅琪摘去了最衰弱的一瓣。
　　“不要动！”周游带着几分怒气，走上几步。
　　顾雅琪做了个投降似的抬手的手势，退开两步。

　　江于流的格子刚到顾雅琪胸口的位置。也许是江于流坐在扶手椅里。顾雅琪俯视着，想象着。想象不出。
　　顾雅琪轻轻说，“这么狼狈的么？连姓名都不敢留。还会有人记得你，送花给你？”
　　“她已经不在了。尊重一点吧。”
　　“尊重？”顾雅琪才回头斜乜着周游，“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关于她的报道，网上那些消息，你没看过吗？”
　　周游脸色变得更差。
　　“我可是全部看遍哦。”顾雅琪没有给他回应的机会，“那些说她出入于酒吧夜店，和女人搂搂抱抱，被富婆包养的——我就是包养她的‘富婆’。”
　　周游的咬肌鼓动了一个上下。他当然知道顾雅琪是什么人。但顾雅琪更不应该这么说她吧！
　　看着周游恼羞成怒的样子，顾雅琪笑起来，“你们吃公粮的很在乎这一套嘛——说什么尊重不尊重，奇奇怪怪。表面文章做得不错。现实世界呢，如果和你们的想象不一样，那就假装不存在，或者干脆抹掉。报纸不给发，网络上删帖。但是没有用，人人都爱这种猎奇消息，何况她长得漂亮，好上镜……”
　　“你够了吧！”周游冲上来，被马仔挡住。“她有什么对不起你，要这么说她！”
　　“我说不得吗？又不止我说。”顾雅琪耸耸肩，“她对我也没什么。不过是骗我，出卖我。那都没有关系，黑警来的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你们警方发的声明吗？不肯认账，她走了骨灰也无人照管。现在想起来拜，拜的是什么啊？”
　　周游一口气被噎住。他想这关我什么事呢！警局辞退的声明是我写的么？我都想知道为什么。
　　但他知道随后跟来的问题，那么你做了什么呢？明知道公告上的辞退时间和现实有巨大出入，是为应付丑闻采取的政|治手腕，只因为死去的人无力辩驳。你有追问上峰么，你敢当面质疑这个结果吗？相信她是好人，但是然后呢？
　　老范追记个人二等功，追悼会被当做结案表彰的一部分隆重操办。与此同时，江于流却作为警队的耻辱变成禁语。
　　在视频、照片、坊间爆料疯狂传播，在亲眼看到，被朋友酒局上调侃地问到时，你又做了什么呢？因为保密条例不可以说曾经和她搭档，她并不是一个私德败坏的人？因为上传下达的禁令，不许对这件事发声？还是因为哪怕口头支持一个已经被打上败类标签不得翻身的人，会在人群中凸显出不合时宜？
　　周游忽然觉得很悲哀。为一年前发生过的事情。更为今日明日永恒常在绝无止境的一切所有。那么他组织买下这一个格子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已经不在的人？还是为了活着的他们无法平息无处发泄的怨愤。
　　周游脸色渐渐涨红起来，一把推开马仔。冲顾雅琪低吼，“她被除名是因为违反纪律，就算那样，也不是你这种人能明白的。别忘了你关看守所的时候，案子拖着，多少人盼你死，你以为是谁替你打点？她把自己的车抵给我，托我找人，说是‘知恩图报’。她是警察，到你身边都是为了抓你，你对她能有什么恩？”

　　顾雅琪一路戴着墨镜，进到KTV包房也没摘下。
　　一片黑暗里，劲爆的韩团舞曲仿佛不过是混沌的背景噪音，丝毫无助于扭转心情。
　　心情……顾雅琪只觉得自己现在一片混乱。
　　江于流确实与众不同。但倘若只是如此，哪怕在顾雅琪和季风之间横叉了一杠，她也仅仅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而已。况且顾雅琪已经在大洋彼岸翻过这篇，遇到新恋人，正志得意满要把人生从头来过。
　　但当知道她是警察，过去种种的含义就全然不同了。更何况在她警察身份曝光同时，传来她中枪的消息，而后是铺天盖地的丑闻……各路爆料不绝，甚至再早以前带她日日流连于酒吧夜店的顾雅琪本人都被不指名道姓地提及。
　　所以是她卧底在自己身边，亲自把自己送给警察……这样还要保持平静是不可能的。可没等顾雅琪做出复仇的打算，她的报应来得未免太快。
　　赌局是高杰的，妓|女他也有份安排。原本存这份材料的目的已经不足为考。但毫无疑问，在第一段“车震”的视频开始在网络上发酵时送出这样的爆料并加以炒作，绝对经过精心谋划。
　　江于流遇袭时，季风和她一起远赴邻省与教授会面。警方偏偏就在这时查获了教授的仓库。季风被警方扣押十八小时。H市恐要变天。如果江于流真是一名正义化身的卧底警察，季风对她的青眼有加该作何解释？季风从上位起坚拒毒|品生意的态度，甚至不惜代价地亲手送两个贩|毒的大马仔入监，和警方内幕交易不断，授意除掉倪轩……如此种种吃里扒外背信弃义，已经不需要任何欲盖弥彰的解释。
　　顾雅琪相信高杰和顾长鑫做之前一定获取了季风的同意，为了邀功，也不只是邀功，那是他们对季风的试探，而如果季风做了相反的选择，他们绝不会心软替兄弟们主持公道。
　　最终不堪其累的警方也不惜折损士气，送给季风这个她也许并不乐见的礼物，声明打一开始江于流就已被警方辞退，在第一次接受讯问亦即是顾雅琪被捕时转做污点证人，而后以线人的方式配合警方行动。她或许是黑白通吃的骗子，反正已经死无对证。她作为特情的私生活与警方无关。
　　最像模像样的一环。同意做警方特情的协议书上有江于流多处亲笔签名。如假包换。警方亦提供她大量手写材料以供验证。

　　季风进到包间时顾雅琪就是那样坐着。
　　KTV是顾雅琪要来的，所谓对祖国大好河山的诸多眷恋之一。她们从前回国时也常常找KTV二人包房。但饮料也没开，歌也没点。顾雅琪情绪明显地低沉。这些都让季风感到莫名。
　　顾雅琪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歪着头望她。
　　然后说，“说好的接风，昨晚叔叔那里请你你也不来，本小姐面子真不够用。竟然还要我等你。”
　　季风笑笑，“不是带了朋友见我？人呢？”
　　顾雅琪抓着墨镜的手在沙发上游来游去，“没用的。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不给你见了。”
　　季风早习惯顾雅琪突如其来的情绪，脱下西装外套，挽着袖口，对跟着进来一溜保镖中的不知道哪个说拿冰和威士忌。
　　这还只是半下午而已。没有人异议。也不必问品牌要求，一径开门去了。
　　顾雅琪原可以有无数应对方式，但忽然空白。于是就这样空白地呆着。

　　她们已经久未谋面。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坐。
　　季风忽然醒悟出房间里漂浮的淡淡烟尘不是烟草，是寺庙里的香油纸灰的味道。
　　黑暗中一道彩光从房间一端滑向另一端，划过彼此沉默的脸庞。刹那间她们都似乎看到房间里停着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痛。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纯属胡编乱造。
就像纸片人无人权一样，作者没有心
喜欢BE的可以在这里结束（？）
之后就看季小姐如何把小江从火葬场捞出来，简称追妻火葬场（bushi
===
我的评论又被jj吞了。。不知道有没有读者评论被删的情况。。只是说一下，我本人没有删过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