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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信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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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高端商场顶层的一间茶室。
工作日下午,商场内颇为冷清。
或许是配合季风的规格,教授相当大手笔地包下了整间茶室。甚至不见店家有人招呼,门口一桌坐着几个明显是练家子的青壮男人。他们正说笑着,看到江于流杜白羽一行三人,说笑也没停。最后还是明显年纪较轻的一个懒散地站起来,引他们向内去。
走道幽暗深邃。一路经过的包间都大敞着门。似乎昭示这里并无危险。江于流没有心情欣赏雅致的装潢,只感到视线遮挡的越深处越累积起一种未知的恐惧。
折过拐角终于要到达尽头的厢房。装修风格与先前的包房并无差别。只是房间更开阔一些。
里面空无一人。
季风还没到。
她们在几个街口外分开。季风的车不知道兜去了哪里。
阿东等在隔壁。颇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杜白羽,又看了看验货那家伙。阿东和他认识。
阿东说流哥,不好意思,老规矩了,说着拿起金属检测仪走近来。
杜白羽不觉微微皱眉。
江于流轻笑了一下,“认真的吗?在你们的地盘,有什么好不放心吗?”
“教授很少见人,喜欢清静。一会儿我们不会跟进去。”
江于流晃了晃她外套袖口造型夸张的金属拉锁,示意等一下。临下车前,季风轻触了触她下颌的青肿,把自己身上的围巾围在了她脖子上。于是她便借着摘围巾的动作,取下了塞入耳道的隐形耳机。微型摄像机随外衣一起脱下。江于流将衣服稍折,藏住连接线,一起挂在杜白羽手臂上。
杜白羽看得到包房里只留有三把椅子。不必江于流说她也明白,自己没份进去。
走廊远处传来高跟鞋的扣响。
季风转过拐角,一眼看到杜白羽抱着江于流的外衣,和她的围巾。
杜白羽回头撞上被保镖簇拥的季风,笑肌抽了抽,挪开了自己搭在羊绒围巾上的手。
江于流正将枪套拆下,一并塞进杜白羽手里。盯了她一眼,好像警告她专心一点。
江于流收敛目光,“季小姐。”
语音里带着三分恭敬,三分惊讶,还有一分若有似无的忌惮。
杜白羽真忍不住击节赞叹,好演技。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才在车站配合季风上演过疑似绑票私奔的场面。
季风远远站着,亦是似笑非笑地点头回应。
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走道,也并无视线交汇,但杜白羽仿佛听到空气中电火花擦响的声音。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人关系扑朔迷离吧。
扫到江于流小臂时仪器敏感地叫起来。阿东知道江于流那里埋了钢板。但还是叫她卷起袖子。
露出一段弹性敷料。
季风记得昨天见江于流时她手臂有些微肿,但没有创口。
江于流说开刀重埋了钢板。
杜白羽也有些吃惊,那毕竟也算外科手术了,江于流是前一夜在诊室做的么?
阿东并不打算放过。
季风走近一些想要替江于流解围,没料江于流略偏身挡住她视线。江于流将薄薄一层敷料揭开给阿东看,青紫的皮肤并非作伪,血沿着针脚缓缓渗出。阿东见惯了血肉淋漓的场面,但感受到江于流身后季风目光的压力,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江于流重新把敷料贴上。始终避开季风目光。
阿东转向季风,“季小姐。”
季风从江于流身上收回目光。缓缓摘下皮手套,伸到他面前。“不介意我也叫你‘阿东’?”
阿东的诧异只停留了一瞬,同季风握了一下。季风的目光在他腕间金表轻轻一点,“女朋友眼光很好。”
季风又说,“舍得为你花大钱的女人不会错。其实人不必太在意过往。珍惜眼前啊。”
阿东一贯沉稳的表情显现出微妙变化,让杜白羽相信确有其事。虽然缉毒队也有着手调查阿东社会关系,但显然没到如此细节。
江于流等阿东陪着小心把阿猫和季风周身检查遍,跟在她们身后进去厢房。
杜白羽和其他人进去隔壁。阿东的手下带季风的保镖又去搬些椅子进来。茶室里坐了十几个人,分属三方。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得落根针都可听闻,偏偏隔壁的动静一点都听不到。
杜白羽将江于流衣服里的连接线掖藏整齐,叠放在手边几面上。亦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
她们终于有机会走到这一步。一墙之隔,江于流和季风和教授见面谈话,却无法传递消息,留不下物证。未知是吉是凶。
房间里燃着线香。沉稳的香气丝丝缕缕腾入空气。
落地窗前栽着一排细瘦的湘竹,以一片片麻布帷幔与房间稍作区隔。光将竹叶的剪影映在帷幔上,如同一幅幅泼墨画面。
有先前走廊的昏暗帮忙适应,室内被削弱的光线平和得恰到好处。
若非明知是一场鸿门宴,该是一处让人忘却喧嚣的休憩之所。
江于流不知是否出于想要靠近季风的本能,自然而然帮季风拉动椅子,待她落座。
季风微微偏过头,似乎有柔软的发丝飘过她手臂。
柔光洒在空气的微尘里,季风于此际回眸,眼波中流淌的爱意和疼惜让江于流悟到一种慈悲的意味。江于流觉得渐渐定下心来,也有一丝无以名状的怅然。
阿猫不动声色地检视房间里是否有任何异常。瘦皱漏透的山石盆栽,仿月亮窗的墙面灯槽,长几,叠席……任何角角落落都不曾放过。
江于流拨弄着长几上的茶具,眼角余光不时向季风移去。
她有时忍不住想,自己眼中的滤镜是不是太离谱。无论季风做了怎样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记恨她。就好像神恩赐又降灾难于世人,信徒总有说辞合理化这灾难,或称神与他们同在。况且季风不是神。无论季风有能力触及多少她不知道的信息,季风身在其中,多少都受到牵制。如果季风妥协于什么,她再不认同,也总有许多理由供她谅解……同时感到亏欠和被亏欠,这也是没有办法吧?至少此刻季风肯在她身边。
季风也会是这样想她么?
季风问她在高杰那里打什么牌,规则一条条细细地讲下去。好像问清楚后她也可以和她一起进行那种无聊的游戏。
但江于流迷恋于季风和煦的嗓音。她们就着这无聊话题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答,仿佛不知危险临近。
应是从外间远程控制,电壶运作起来。不一会儿,水沸腾作响。
两人的讲话暂歇。
移门滑开,步入一个四五十岁,着麻布长衫的高瘦女人。女人站在长几边,把江于流挪动的茶具丝毫不差地归于原位。
或许因为房间里多了个陌生人,江于流稍稍收心。
冲茶大略就是那些步骤,但眼前确是她见过最讲究的操作。女人衣衫的袖口刚刚超过手肘,亮出耙犁一般瘦骨伶仃的小臂,其中一只盘着佛珠。女人过于枯瘦以至于青筋毕露的手握着白瓷茶杯,滚动杯口烫洗。而后再斟满茶壶,壶嘴逡巡于三只杯口,金黄的茶汤均匀注入。
那只手轻轻一挥,做了一个请茶的姿势。
在这样的情境里,江于流也不觉端坐,细嗅茶香,而后小口啜饮。
季风说,“温醇如玉,口有回甘。好茶。”
在平时季风带她吃吃喝喝,偶尔也会点评几句。但江于流感觉得到这一次并非说给她听。她放下茶杯,对上眼前这幅清瘦到稍显冷峻的面孔。
教授会是一个如此瘦弱的女人吗?
如果直问对方是否教授未免愚蠢。但又是否存在什么问题可以验明正身?
教授设下柳一行这样的一道幌子,未尝不可专为她们设计第二道,第三道?
目光再对上女人的脸庞,也许是额角的青筋和她那副要穿透什么的眼神,江于流感到佛珠布衫都无法掩去这个人身上的肃杀之气。
她走向对面主位坐下。唇角微微抬起,但眼里并无笑意。她说,远来是客,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当她是斟茶赔罪了。
倘若辛卉找上那杀手真有教授出过一臂之力。这样的敌对,岂是一杯香茶可以泯去?
季风回以温和一笑,说,教授果然有隐者之风,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