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废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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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尚未封顶，停工已有些年头。原属单位资金不足，几易其手，复工又停工，债权复杂到无人敢碰。日光下无新事。
从电梯井的通口望出去，框架结构的楼层可以一眼望穿。
低一些的楼层里一片狼藉。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破沙发床垫，看起来毫不吝啬愿意对任何一个流浪此处的人张开怀抱。墙上还张挂着挺新的红幅，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曾有人垒砌一些障碍防止闲人登高，现在障碍被扒掉了，砖块和酒瓶针管各种垃圾七零八落地散在台阶上。手电筒的光把这一切照出拖长的夸张的影。落雨声不绝，是塞在这空间里清冷的噪声。杜白羽有点草木皆兵。奈何江于流上楼的速度太快，她也只能跟上。
爬到十几层，台阶上已经不再有什么杂物。江于流蹲下身，用手电筒平照着水泥面，渣石表面隐约能看到足印。看起来只有一个人。身量不会太高大。
杜白羽转过弯角，刚刚抬头看到江于流背影。
一声枪响。
声音听起来还有一段高度。
江于流完全放弃了警戒，大步跨上台阶。杜白羽再一次被落在后面。听到江于流的脚步在自己头顶越旋越远。
又是一枪。
桥塔遮挡狙击手视线为季风他们留下了短暂的喘息。
挂断江于流的电话，季风试图帮司机止血。试了一下他脉搏，已经几乎摸不到。她想和阿猫换一个方便的位置，CRV的尾灯忽然亮起来。车身摆了道弧，车灯越近，速度越快，似乎踩死了油门冲着他们笔直倒撞过来。
“扶好！”阿猫扒着椅背，抬起电手刹。季风双臂撑住座椅。卫迪窝在手套箱下，埋下头。
冲撞的瞬间阿猫还是几乎被甩出去，仪表盘的气囊弹射出来，玻璃碎片和血被拍打着四处飞溅。车子撞得向后滑出一截。CRV马达轰鸣着，继续抵住车子一寸一寸地倒退。
子弹砸在车身发出乒的一声。也许在试探油箱的位置。随着车子退出桥塔的保护，阿猫可以想象到狙击手会连续多枪凿穿车门。
阿猫庆幸此刻他们乘坐的不是那辆特斯拉。自从被江于流砸了车窗，季风再没坐过那辆。眼下这辆车的车皮或许可以再挡几枪。但也许不过就是几枪。
阿猫一个闪身钻下车，开枪打碎了CRV的左后窗。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破坏车胎。
之前和江于流的对话她撒谎了。或者说，刻意隐瞒。他们所处的位置太偏，赶来少说要十几分钟。若不是前面卫迪把人叫醒让他们找辛卉，这清晨时分，集结人手的难度更不用说了。与其等人赶来，抢下这辆CRV或是出路。
在她闪念之间，CRV忽然向前冲出一段，半截保险杠掉落下来，拖在路面上。
而后悍然又撞回来。
轰然地碰撞后，车子再一次切回前进档，阿猫几步跨上，不顾嵌在窗框上的玻璃碎渣，翻入CRV中。
尸体和被雨水化开的血。这辆车内也没好到哪去。
原本俯下身的司机回头瞄向她，被她拧住手腕。当她的子弹喂入司机的脸颊从他后颞骨穿出的一刻，仿佛天降的子弹再一次盯住她。这颗子弹射穿了右后窗，钻入阿猫刚刚扑倒的后座的尸身。
阿猫祈祷江于流赶紧赶到，牵制住狙击手。祈祷这辆CRV不要被再次打废。
这是另一个谎言。支援江于流的人到得只会比来大桥的更晚。
夜视，超过五百米的距离，兼有风雨。杀手的配备远超寻常犯罪的水平。如果江于流做不到，街头打手过去确实只能徒增伤亡。
CRV仍然跌跌撞撞地加速前进。阿猫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越过中央扶手。当她控制住方向盘时，万幸，没有再响起枪声。
江于流冲出电梯井的瞬间，余光里似乎察觉到墙角有什么装置。但已经来不及。
骤然的炸响惊得杜白羽倚墙停了一拍。
从头顶漏下的白光熄灭，楼梯井比原先更暗了。手电筒微弱的光圈好像嘲笑她们自不量力。
杜白羽感觉到自己心态有一瞬崩溃。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继续追上去。
到楼梯口，一眼就望到江于流。脊背贴着水泥立柱蹲坐在地上，浑身紧绷到明显可以看到颤抖。手电筒落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斜斜的光。
那时爆炸声就在她身侧。闪瞬的眩光一并剥夺了她的视觉。是视网膜的残影和身体本能让她就地翻滚，躲到了最近的立柱后方。
但她其实也并无绝对把握立柱可以完全挡住杀手的视线。
在她领悟那不是手|雷一类，她侥幸还留着性命，之后，每一次呼吸却好像等待死亡降临。
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就算手里有枪，她不能开枪。
江于流揉着眼睛抬头望向虚空，等待视觉恢复。
杜白羽有一点担心江于流向她开枪。但江于流看起来还算清醒。或许是她完全无助的样子扫去了杜白羽内心的恐惧。杜白羽关了手电筒，向大桥所在的那边小心地瞧了瞧。探出身，沿着楼梯井外墙小心地走下去，视角越来越开阔，依然是一眼可见的空空荡荡。
不，不是，四五十米外，最远端角落处的立柱有些异样。杜白羽听到枪箱扣合的声音。踏地声。人影在立柱后晃了晃。
杜白羽放了两枪，追上去。绳索绕过立柱，被拉拽着绷直着坠下。杜白羽试图射断绳索，子弹擦飞了一片绳皮，但还不够。她一只手攀住立柱，探身向索降的黑影放枪。那道人影游魂似的一荡一荡地，已经降下去太多。
雨水打在她身上。太高了。凉透了的风要将她卷下去。杜白羽单手压不住枪，越紧张越难以瞄准。
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她能看到了么？
杜白羽没有功夫考虑，继续放枪。而那身影这一次没有蹬住钢架，钻入了楼体。
有没有命中？杜白羽不知道。
江于流向下张望了一眼，“把绳子搞断。”
声音不自然地响亮。
杜白羽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再次对绳索放枪。
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江于流已经不在身边。她退后几步，立柱后露出江于流的身影。
江于流对面，暗黄色的影隐在雨后。那是一架被遗留在这里的高耸的塔吊。细细长长，靠附着杆与楼体连在一起，仿佛依赖大楼生长的干枯的藤蔓。
雨水打在附着杆的漆面上，看起来一片湿滑。
杜白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江于流已经踏上比一只脚宽不了多少的附着杆。
杜白羽硬吞下自己的惊呼。
走在钢梁上的身影，被雨水一并刷上黑夜一般死亡的颜色。杜白羽感觉太过不真实。
塔吊之后，烟雨朦胧的河流和大桥，隐约望得到桥塔下两辆小车的影子。太远了，太小了。像两个火柴盒子。
江于流攀上塔吊，翻进去。杜白羽才松口吐出那句“疯了吧。”
有这个必要么？逼走狙击手，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然，如果放掉了这个人，对方可能还会再找机会暗杀季风。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江于流到底凭什么觉得还能追上，甚至制服对方？是那颗震爆弹激怒了她，或者纯粹激素作祟？
要死！杜白羽在心里念着，还是扭身向楼梯井跑去。
江于流双腿夹住竖梯，疾速下滑……挂在竖梯上的雨水通通被她的衣装抹干。
塔吊的视野比起楼内也开阔太多。她的视觉恢复了一些。逐渐能看出钢架中远远近近的立柱。无数格子在她眼前晃过。而后她望到那个影子跛着腿沿楼梯井外剪力墙走着。
杜白羽射中他了！
脱索降用的半身安全带，包扎伤口，耽误了他一些时间。
江于流犹豫了一瞬。以这个距离很难开枪击中。她继续向下滑了两层。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二十几层的楼梯，尤其是，商用楼四米层高的楼梯，没有扶手，要快速翻下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杜白羽有点腿软，一脚没踏稳，滑了下去。
尾椎骨硌在台阶上。
真他妈疼。
咬牙站起身，杜白羽的速度缓下来。却隐约听到脚步踏入电梯井。
楼下显然也听到了她沉重的落地声，静了下来。
江于流这一次绕过拐角踏入电梯井时已经谨慎了很多。
远远能听到几节几节跳下楼梯的声音和粗喘声。那无疑是杜白羽。
杀手呢？在楼上还是楼下？
电梯井里一片漆黑。地上满是垃圾和碎砖块。她握着熄灭的手电筒和手|枪，贴着墙，缓缓迈步。
江于流选择向楼下探去。
脚下踩到一块并不牢靠的砖块，试探中，砖块坠落了下去，发出碰撞的几响。
江于流心里一缩，接着在杜白羽的脚步声中，她听到更近的轻响。她回身架起枪，那身影从头顶弹落在对面台阶上，一个翻身已经趁势扑下来。江于流放枪的瞬间，伴着巨大的甩力，枪箱砸上她手臂，手电筒和手|枪一齐脱手飞了出去。
枪声炸在楼梯井内，回荡着，惊人程度比楼梯井外爆炸的震爆弹差不太多。
江于流刚刚从这砸下的身影中闪脱，这个人甚至没有松脱枪箱，旋身向她肘击。江于流抬起手臂格挡，摔下几级。
昏暗的光线里，江于流只能隐约看到这个杀手的轮廓。也许确实并不算很高大。但明显是她不可战胜的。
如果她缠住对方，杜白羽能击中他么？
江于流看着他放下枪箱。她明知自己在楼梯较低的位置完全处于劣势，但如果对方有枪，他们的距离意味着她毫无还手机会的死亡。
她摸向左臂捆绑的匕首，向杀手靠近。
匕首划出一弯寒光刺向杀手腰部。杀手缩身退了一步，江于流跟上去。在对方探手向她手腕时，拧身回挑。杀手连退几步，双手撑住墙面和楼梯，一跃而起，踢向江于流手腕。江于流缩手的瞬间，杀手腾空一个翻身，踹在她背心。
心脏猛地一震。即使止痛药分量充足，很疼。
江于流跪扑在台阶上，勉强翻过身。杀手已经追上来，钳住她挥动匕首的手臂，一拳捣在她下颌。
江于流的头被撞击得猛向后甩，血从她口中喷出，抛在灰泥里。
就在杀手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江于流匕首交到左手，尽力一劈。比之前更狠厉。他撑住台阶迅速后闪，这一下仍然差一点割断了他喉咙。
杀手退了一步，微微眯眼。到此刻他很清楚这个人一定是嗑药了。好像没有痛觉。他一只手捂住脖子，另一只摸到枪箱，翻下楼梯。
江于流几乎是跌滚下楼梯，向他撞来。他格开江于流的匕首，折拽着江于流手臂，将她垫在身下。江于流站不住，带着两个人的重量摔在楼梯尽头。
杀手抢夺匕首，江于流双臂都不足以挡住对方的力道，刀刃被掰着转向她，划过她锁骨。江于流攥紧对方的手，任匕首插入她肩膀，抵死不放。杀手试图甩脱她，抬起上身。就趁着这一空档，江于流的腿缠上他肩膀，反身十字固把他锁在地上。
到了此刻，江于流仍然仿佛有使不尽的力量。
被锁住的手臂传来剧痛。杀手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另一只手摸向腿侧的军刺。也许是他过分骄傲，除非有赏金的目标，他从不觉得对于蝼蚁一样的平民值得费力屠杀。
但是太晚了。头顶的足音终于已降得够近。
这一枪射穿了他手腕。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废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