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暗杀 ...
-
漫漫无边的高速路上。车身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潜在倒退着的无边黑暗中，一刻不停扇动着鳍却仿佛没有丝毫移动的游鱼。
去邻省拿货，开一个来回夜车，回到H市应该是清早了。
柳一行已经是个尸体，江于流再上阿东的车就没有太大意义。王队另派人跟着阿东。江于流绕到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再次上来巡逻车，或许是天太冷了，从始至终语声都微微发颤。
江于流手上阿东的号码并没有呼叫记录。也许他并没有和教授通话？也许他使用了其他号码。总之还需筛查。
除此之外，她不能提供任何帮助了。好在事情还留着一线希望，阿东说，教授比较忙，如果抽得出空或许后天可以见她。
并没有人质疑她打乱了部署。江于流试着安慰自己，就算一切发生在酒店房间里，程峰能万无一失地带人拿下阿东和柳一行么？阿东开枪的状态和她之前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没有绝望或者兴奋。就像完成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杜白羽陪她回家换了身衣服。坐在客厅隔着洗手间的门，水声中，隐隐听得出她在吐。
杜白羽说拿货而已，她一个人去算了。
半小时后，江于流还是坐在她身边上了高速。
前半程江于流后悔没有听杜白羽的，再去诊所来一针镇定剂。回程换她，开了一个多小时就被杜白羽哄到休息区。
休息区超市里的灯光白荧荧的，照得江于流皮肤苍白，手臂上一条红肿的抓痕过分醒目。江于流被提醒，才微微发怔地低下头，触了触手臂。她根本毫无印象。
细思下去，柳一行挣扎时指甲缝里留下她的皮肤细胞。倘若她没有藏摄像头录下整个过程，柳一行尸体曝光，她就是最高嫌疑人。然后才后知后觉，她多半正是教授设计好的替死鬼。甚至，教授是否会利用柳一行的死亡？她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和记忆都前所未有的混乱残缺。
杜白羽替下她，叫她睡一会儿。江于流始终摆弄着手机。杜白羽瞟向屏幕，她竟然在回看柳一行车上的视频和录音。
江于流想起今晚再早一些被她忽略的事情。辛卉出现在赌局里。宋飞的通话记录中也出现过辛卉的名字。会有什么可疑吗？辛卉说，倪轩的兄弟都有去拜祭。
白天她拷走了宋飞的大量材料。宋飞手机定位里记录的行程，四天前宋飞到过从前倪轩金屋藏娇的半山公寓。江于流还记得那里，辛卉给她递过一杯温水。
她打给程峰，请他尽快查一下辛卉，也试试看能不能从宋飞那里问出什么。
她们到H市边界时已近五点。天色还黑沉沉的。更糟的，开始落雨。
雨刷在玻璃上发出钝钝的刮声。前车尾灯被雨水晕成一片红痕。太无聊了。太困了。杜白羽有点顶不住。旁边江于流戴着耳机，闭着眼，不知道是睡是醒。
杜白羽恍神中，天边忽然闪出一记光鞭，整个黑沉沉的天空忽然被击碎了一道裂痕。
等了几拍，雷声轰然。
江于流猛地坐起来。幅度大到杜白羽余光中几乎觉得她跳了起来。
江于流听到宋飞说，辛卉是要买凶杀了季风。
示警季风的短信发送出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违反了纪律。
缉毒队绝不可能放下眼前的案子转去保护季风。其实缉毒队能做的，季风也都更有办法做到吧。定位辛卉，监视或者甚至直接拘禁她。
天气太过异常了。冬季的H市居然打雷落雨。
江于流感到自己心跳得像擂鼓。她是否太神经过敏了？也许辛卉在宋飞拒绝后改变主意呢？最近两个月江于流明显感到季风周围的防卫越来越小心，买凶杀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如果走漏消息……江于流也害怕季风会用什么方式来处理辛卉……
天还没有亮。季风也许还睡着。她无意等季风回信，但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江于流想，等一下卸了后备箱的货，她得去找辛卉。
二十公里外。
季风的车子从工厂往市区返。
她把椅背调低一些，稍稍侧卧着。
每一次往返的路程，她总隐隐感到一种不安稳。并不因为城郊荒凉，或是此刻绵长的冰凉的落水声。如果清楚自己出于什么感到不安，她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
半睡半醒中，她好像回到遭受江于流诘问那时，封闭狭小的空间，嘈杂声被牢牢挡在外面，车厢内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辩解。她说什么？“都和从前一样。起码这一种是不犯法的。”而江于流的回答，沉入混沌的雨里，越发模糊难辨。
惊雷炸响。季风打了个寒战。
短信就在这时送来。
季风读短信时还是蒙的。她把手机传给阿猫和卫迪。卫迪说，现在就派人去找辛卉，要不要和顾长鑫和倪家通气？
季风拿回手机，指尖轻轻滑过标题栏上江于流的名字，摇了摇头，“不必刻意瞒着，先找到人再说。”
卫迪一通通电话打出去。
季风看着手机发呆。
阿猫说，谨慎起见，不要回公司了。找间酒店落脚……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车身打了个摆，胎压报警立时响起来。
她们所处的位置在跨河大桥上。这是几乎位于H市边界，车流最稀的那座桥。此时此刻开阔的桥面上，前后车隔着一两百米距离，隔着沉沉雨帘只有模糊的灯影。
司机有些吃惊地点了点刹车。
“是枪！”阿猫说着把季风扑在身下。卫迪也立刻伏低。却在这时天边又降下一道闪电。光亮中前挡风玻璃被钻开一道孔。
车子猛地一刹，稍稍打滑。季风被安全带卡了一下。刹车松了，继续往前开去。这时方向已有些晃动。卫迪抬起头，在司机浅蓝色衬衣的第二颗纽扣附近，一大片血红色漫出来。
虚空的黑暗里。子弹像随落雨从天而降。
他仍然稳着方向盘，车速却明显降下来。后车已经追近，一辆黑色CRV，玻璃完全摇下，副驾位和后座都探出人来。密集的枪声中明显感觉到车子被拖住了一般不堪重负——后车胎被打爆了。
“阿猫！后面这辆！”卫迪立刻掏枪，隔着车后玻璃瞄准开枪的人。放枪的一刻右肩猛地一震，冲力带着他摔在椅背中。
“低下来！”阿猫的提醒晚了半拍。卫迪只是遗憾这一枪没能击中。
季风被阿猫挡在座位下，几乎完全挡住了她视角。她听到窗玻璃碎裂的声响，子弹和着风雨一同灌入，一辆车从左侧越过，而她们所在的这辆向右偏转，已经彻底放完气的轮毂轧过白线颠簸着，撞上桥边石栏，剐蹭发出刺耳声响。
车厢内弥漫起血和火药的味道。
卫迪摘了档让车子停在斜拉桥桥塔的阴影里。
阿猫一枪爆了副驾的头，错车时命中了后座的枪手，但没有看清是否击中司机。那辆CRV越过他们停在了斜前方不远处。
剐蹭声轻下来，枪响的余震渐渐从大脑中挥散。
季风恍惚中听到遥远的喊声，喊她的名字。江于流的声音。
见鬼。是幻听还是她已经死了？
耳机里的枪声终于停了。隔着听筒她也可以清晰分辨出那不是什么恶作剧的鞭炮声，混杂在玻璃碎裂和金属剐蹭中，三种不同的枪声。
“季风！有没有听到！求你……求你说话！”江于流的喊声已近破音。
“江流？……”季风完全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拨出去的。
“你在哪里？”
季风沉默了一瞬，她从来没有听过江于流这样极度恐惧的颤抖的声音。“真的是你吗……”
“你还好吗？在哪里？！”
季风镇定了一点，说，“xx大桥。”
“嗯？！”
应该离那里很近了。江于流抬头望窗外，才发现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她们停在路肩，杜白羽脸色复杂地瞧着她。
江于流倾身过去，瞥了一眼杜白羽用于导航的手机，“快走，开车啊！下一个出口下去。”
杜白羽皱了一下眉，发动起来。
“等我。五分钟就到。”
耳机里声音却变了。换成阿猫，“不要上桥。东南方有座挺高的烂尾楼你知道么……”
江于流把杜白羽手机掰下来，调整定位。
季风试图夺回手机，“不行！江于流，你不要管！疯了吗？！她只是个警察。让她送死吗？”
高楼……
有狙击手……
江于流脑海中一片混乱。但是能听到季风和阿猫的声音，有哪怕多一点信息，都远比彻底未知的恐惧要强。
阿猫说，“我们现在困在桥中央。我们的人在往过赶。暂时安全，但是还没有结束。如果他们有后手，配合狙击……”
“我明白。没问题。当心。我来和季风说。”
“我有叫人支援你。你也当心。”
阿猫说完把手机还给季风，不再分心。夜雨将视野和听力都困囿于极为有限的范围，她必须保持警惕。卫迪正在包扎肩膀的伤口。司机的呼吸几乎停了。
不明所以的车辆路过，从雨水中滑过，像绕过两只搁浅于岛礁的船。
雨打在车门上溅进来。这份冰冷混着雨水润在子弹擦出的创口处的轻微刺痛，一并被她高度清醒地感知着。
季风双手捧着话筒。好像握住江于流隔空伸来的手。
“季风……”江于流嗓音有些哑，但恢复了温和。
“不要去，我不能让你出事……”
江于流觉得从季风声音里听到了轻微咽声。
“不会出事。我有枪。……放心吧，职业杀手都很惜命的，也许一发觉有人他就放弃那个位置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警察。会选中我，因为我比别人都凶猛啊。”
余光里，杜白羽蓦然回头望她。她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也顾不上了。
季风静静地听着她说，江于流的状态无疑还是很紧张，但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让她觉得在别人瞄准镜下，缩于车壳和座椅围成的一个小角落，这境况也并非绝望。
“以为你再也不会打给我了……”季风说。
江于流心里被搅得更乱了。
车子飞快地转下匝道，无视十字路口的红灯，撞过密雨。
江于流说，“我们下高速了。很快就到了。我得准备一下。你自己也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江于流放下手机，打开手套箱，拽脱卡扣，大力晃动着，把手套箱整个卸下来。
杜白羽瞥到手套箱翻出的背面粘着个透明塑胶袋。赫然另有一把枪。
江于流拆开袋子，取出一支兴奋剂。上次的教训，口服式兴奋剂效果太慢了。
杜白羽想阻止她，一天一夜没有睡，大剂量的止痛药，再加上兴奋剂。杜白羽觉得她在找死。但是她可以不打吗？她的体力恐怕已在极限了。谁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杜白羽说，“我跟你一起上去。”
“跟你没有关系。车上还有冰呢。放下我赶紧走，把东西送去加工点。”
江于流说话的功夫一点都没有打断她已经把兴奋剂打入肌肉。而后有条不紊地取出袋子里的手套、匕首，一样样穿戴好。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你知道她是毒|贩吧。什么都告诉她。可以为她去死啊。”
车子碾过一滩水洼，卷起的泥直溅上侧窗。
“她不是……”江于流恍惚了一瞬。是？不是？江于流心里很清楚。
可是，喂，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啊！
杜白羽没办法再刻薄下去。
如果她被宋飞的人水刑发生在今天之后。他们说江于流是听季风话的，出卖了她。她搞不好真会相信。
水泥光裸的大厦立在郊野的夜雨中，像一尊通天石碑。
杜白羽拉住江于流，“给我把枪。”
“真的不关你事！你是来做警察的……”
“别废话了。两个人成功几率大一点。”
江于流定了片刻，把今天警队批给她那把枪交到杜白羽手心。杜白羽拍了拍她肩膀。两人同时打开车门，跳入雨中。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暗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