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55、人质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速度突破二百。毕竟不是跑车，方向盘已经微微发颤。坐在后排的季风无心在意这些，她只求能早一点赶到。
　　收到定位后季风立刻就打回去了。但江于流没有接。季风查了那个位置，是邻市郊区的旧厂区宿舍。隔着听筒，季风不知自己捕捉到倪轩一瞬的惊异和犹豫到底有几分是在做戏。倪轩肯定了这个地址，说他正在去的路上。
　　也许是个陷阱。
　　季风并不担心陷阱。或者说，相比较想象江于流只能发出一条定位的劣势场景，季风已经顾不上担心别的。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屏幕上的字句先于思维跳进脑海。
　　江于流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紧接着又说：我把门卡带走了，你不会生气吧？
　　季风当然很生气。就算现在，一样觉得生气。但是生气之外，有些失落，有些感伤，又好像有一点点酸楚的安慰。江于流留给她一个肥皂泡的缤纷色彩。季风仿佛看得到江于流忐忑的央求的表情，请季风替她们把这泡泡保管下去。
　　季风迅速地上翻，好像可以抹掉这两句气人的话。但再往上俨然已是一个月前登上海岛的第二天。是她在两潜的间隙问江于流玩得怎么样，江于流说她晒成了小龙虾，好热，等一下结束了再一起去吃冰沙。
　　恍如隔世。

　　浪哥没有跟着锐利哥他们一道走。上了自己的车。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了，猛吸一口凉气。才想起来顺手揣了江于流的薄荷烟。
　　把车停到院子外的隐蔽处。缓缓地抽着烟。他并不确定自己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到了这个阶段，按说真的没他什么事了。再往后季风是不是宽宏大量放过他们，浪哥不敢奢望。反正走步看步罢了。
　　一支烟都抽完了，也没等到倪少带江于流出来。倪轩真要等季风亲自过来，看看江于流是怎么被绑，怎么困兽犹斗过的么？
　　浪哥一路小跑，翻进院子，绕向楼后侧。

　　倪轩希望江于流受激说出几句对季风不利的话。但其实不论江于流说与不说，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了。
　　他感到手里捏着的，可不是一段什么普普通通的录音，一个卧底小警察的性命，实实在在是季风的七寸。他甚至已经开始设想该如何运用这手王炸：还唐应龙一条生路，豁免每月的贡金，垄断季风这款策划药，甚至吃掉整个H市的贩|毒网络，
　　江于流似乎也渐渐明白倪轩的意思。下唇已经被她咬破出血，目光里也沾上一点狠劲。但身体依然不由她控制。
　　倪轩饶有兴趣地看着江于流。庆幸自己独具慧眼，由始至终没有错把江于流当做自己人看待。但又是什么让季风明知被欺骗，还甘心替她遮掩，把她当做宝贝守着呢？
　　倪轩现在倒是舍不得江于流就此昏迷了，最好让季风和江于流彼此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反应。这应该是对季风不战而胜最好的办法。

　　倪轩的亲信等着倪轩吩咐下一步。却瞥到朱潜龙不知为何径直走向门口，开了门。
　　“你要去哪？……”他压着嗓子问。话还未说完，朱潜龙忽然回身。
　　炸裂声和子弹撞入的猛力先于理解。他吃惊地看着朱潜龙插在夹克腰畔的手里赫然亮出一把枪。沿着朱潜龙的目光低下头，一股温热不偏不倚从胸口装饰口袋中央汩汩涌出。

　　枪声惊碎了倪轩的美梦。
　　朱潜龙动作突然，倪轩的反应也不慢。他迅速从怀中掏枪，揪住江于流挡在身前。
　　“倪少……当心……”一墙之隔传来亲信渐渐低哑的呻|吟声。
　　倪轩对朱潜龙并非全无戒心，不然也不会随身配枪。但三年来朱潜龙一直合作无间，就算今天朱潜龙挑明问他到底想查江于流什么，倪轩说怀疑江才是那个内鬼，朱潜龙也只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让他帮忙诈一下江于流，朱潜龙满口答应。倪轩怎么想得到他闷声不吭，一出手就是杀手。
　　倪轩枪口顶住江于流脊柱，在她耳边狠狠道，“别他妈跟我玩花样。”
　　江于流一条手臂撑着墙，被倪轩推着缓缓向敞开着的门口挪步。
　　门口投现一道浅浅的人影，倪轩虚放一枪。人影便是一缩。倪轩似乎能听到门框另一边的呼吸声。
　　倪轩恍然发现这里的夜是如此安静。风舔着帘子发出窸窣的声响。先前来的路上空无一人，外面是死寂的城市代谢的残骸，建筑群的荒冢。
　　呼吸渐渐都屏住了。
　　门框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倪轩浑身僵硬。那笑声却越发诡异，抽着气，憋不住一样忽然爆发出来。
　　“神经病。疯了么？！”倪轩咬着牙骂道。
　　朱潜龙说，“倪轩，你真的想不到吧？为了避人眼目，就带了一个人。眼见胜利在握，却竟然是给自己挖了个坟墓。”
　　“你图什么？家里有老有小，我发达了对你没有好处吗？”倪轩发现自己的语声竟然不争气地在颤。亲信抽气的矻矻声也几乎消失了。朱潜龙如此干脆利落，一开始就把路堵死了。
　　朱潜龙笑说，“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你以为自己还出的去么？”
　　“什么？不可能。你杀了人。怎么有胆报警？”
　　“错了。你们挟持卧底警察。我只不过击毙一名持枪拒捕的绑匪。”
　　“……”
　　江于流感到脊柱被枪口硌得发疼，甚至感受到枪口另一端的颤动。
　　倪轩沉默了一刻，忽然尖声道，“你也逃不了！朱潜龙，我手里有这三年的录音。你不会有好的。”
　　朱潜龙又一阵冷笑，“你把我们当狗一样使唤，怎么可能录音。录音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大不了被停职。你呢，事情抖出来，你的麻烦也不会小，以后别想再收买任何人。”
　　“其实你跟小弟背地里把我们叫狗，我没意见。做狗有什么不好，有人管吃有人管喝。”朱潜龙的声音渐渐低沉，“说实在我拿得好处够多了。错只错在，你不应该把线人交给田志全那个疯子。”
　　江于流心口像被扎了一下，紧紧捏住拳。
　　朱潜龙继续说，“我没想做个什么英雄人物，我老婆走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谁的英雄也做不了。但是……我他妈害了自己兄弟。他跟我一样有老有小，正是指望他的时候，就那么插着管子干躺在医院里。没人知道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过来……”
　　倪轩啐了一声，“别他妈来这套。现在又不忍心看‘兄弟’受苦了？那我手上这个呢？”
　　子弹就射在江于流脚边，溅起一块瓷片。
　　朱潜龙却说，“我算是想明白了，杀人放火金腰带。我没办法抓你抵命，我看她卧底这么久，一样没有办法。反正她漏了身份少不了被寻仇。不如你毙了她，正好我送你去坐牢。”
　　倪轩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推着江于流，迈出一步。再一步。
　　朱潜龙也移动了位置，忽然晃到门口。倪轩即刻抬起枪口，却在同一瞬间，朱潜龙已经开了枪。

　　一滴血溅在江于流耳后。
　　滚烫的。
　　带着同样滚烫的震响钻入耳蜗。
　　江于流胸廓耸动。望着眼前高度专注地托着枪的朱潜龙。朱潜龙的目光像子弹一样擦着江于流的脸钉向她身后。
　　背后的人影渐渐垂落，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喟叹，轰然倒地。
　　江于流睫毛颤了颤，垂下目光。
　　如果她还活着，她很想扭过头去看一眼。呐喊声已经盈满整个胸膛。但嘴像被封住了。浑身上下都仿佛水泥浇筑。不能动。
　　朱潜龙的目光缓缓平移。江于流感到那杀人的光转到了自己眉心，在自己已然失焦的两眼之间，紧抿的唇尖，咬肌鼓起处，微微滚动的喉咙……
　　一秒钟。
　　江于流耳边啸叫着，心脏疯狂擂动，血液直冲到脸上。
　　朱潜龙却忽然转身，提枪向窗边跨去。
　　血流冲撞的响动便也在一瞬间静了，风声里，江于流听到踏翻碎砖的声音。江于流猛冲向朱潜龙，撞上朱潜龙肩膀。子弹射偏在铝合金窗框上，哒的一声。
　　朱潜龙猝不及防被江于流撞退了两步。江于流再要夺枪，被朱潜龙攥住腕子一拧，摁在墙上。拧在带钢钉的右腕上，江于流吃不住疼，哼出声来。目光却更清醒了几分。在朱潜龙高大的身影之后，倪轩歪在地上。双眼圆睁，弹孔像第三只眼，正在他眉心。他的头发浸泡在一滩仍然在渐渐扩张的血水里。
　　喷溅的血浆铺上江于流先前躺着的钢丝床。
　　“滚开！”朱潜龙甩开江于流再往窗台前冲，江于流却不依不饶地缠上去，双手掰住朱潜龙持枪的右手，仿佛忽生神力，朱潜龙竟然不得不全力抵抗。
　　这股猛力持续了不过几秒，朱潜龙一肘撞在江于流侧脸。江于流松了劲。但奔逃的脚步声已经远了。
　　朱潜龙反身掐住江于流。江于流退后一步，踩着碎玻璃，脚下一滑，被朱潜龙彻底压制住。枪口顶到她眼前。高耸的黑色枪管挟着火药味，不断压下。
　　江于流无法呼吸。本能地握住朱潜龙手臂，却丝毫不能撼动。力量太悬殊了。更具压倒性的，剧烈动作后，晕眩再次袭来。这一次越加沉重，越加迅猛，一瞬间卷去全身的力道。连眼皮都太沉了。
　　“傻逼。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正义，你他妈连自己都救不了……”朱潜龙继续骂着。但迟来的药力，或是江于流精神的彻底放弃，不需他再施力，江于流已然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