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洞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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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倪轩的脸，是浪哥的脸，是朱潜龙的脸……眉心渐渐破出孔洞。暗红的血喷涌着。太多血扑出来，烫在江于流眼睛里。
江于流颤着手在脸上抹。越抹越多，眼前布满逐渐黯淡的血色。像把她剖开，撕裂，一并卷入燃尽一切的血海里。
在余烬一般酷热的黑暗中，氧气稀薄到令人窒息。
江于流依稀听见山谷回响一般的隆隆震动，无法辨认语音的念咒。
似乎是在说，她身份已经暴露，也是为老范复仇，倪轩必须死。
必须……私刑？必须杀人？
江于流想反驳。但灰烬反埋入喉中。滞涩的微不足道的反抗不过使胸口更加鼓胀。
她终于渐渐承认了，不管多么不情愿，这就是唯一的绳索。本能地攀住，从沉重的黏腻的下坠中紧紧攥住。缠绕在手腕，让绳索的尖刺卡进肌骨，拔拽出已经深陷的心肝脾肺。因为沉落的痛苦是没有尽头的。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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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下高速时，卫迪接了一通电话，转告季风，当地警方接到上级紧急命令，正调人往江于流所在的废弃厂区宿舍。季风蹙眉，这样接到江于流后他们很可能撞上警方。
但紧接着第二通电话。H市缉毒队已经赶到现场。绑匪两人当场击毙。受害人昏迷，正送往医院。
昏迷……缉毒队……季风默念着。
在她的同袍之中，江于流会感到安全吗？
江于流断断续续昏迷了两天两夜。到医院时已高烧逾四十度。注射退烧药几个小时后，热度便再次升起，如此反复。
江于流不知这难以挣脱的长梦究竟投射了她何种心情。脑海里依稀可辨的，无止息的嗡鸣……倪轩必须死……
无数疑问几乎冲破喉咙。在她足够清醒到问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之前，手铐的拉拽已经足以提醒她注意身份。她仍然不能见光。
血检药物浓度远远超标，她的证词已经明显不具备法律效力。即便如此，第三天傍晚，警方还是把她带回H市总局。全程没有碰到缉毒队的人，料想是出于回避原则。
朱潜龙被停职调查了。
两名江于流从没见过的刑警主持询问。江于流态度敷衍，不予配合。
在一段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后，房门推开。中断问询可以有无数原因。江于流无力好奇。但看清楚来人的一瞬，足够让她讶异。房间里的刑警更惊讶，没想到刑事组负责人老郑亲自过问。老郑笑了笑，说刚好路过，听说绑架的受害人醒了，进来看看。
资历较深的那位拿文件夹挡着嘴，向老郑小声汇报。
江于流看到老郑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顿，不自觉地直了直身。
老郑盯着屏幕上的记录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和气总结道，麻药导致记忆缺失很正常。市里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如果回忆起什么线索，麻烦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江于流默默听着，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目光是否足够正确，赶在老郑回看她之前撇开了视线。
江于流轻车熟路地取回钱包手机，一应随身物品。不出意外，从屏幕右上角辐射出蛛网一样的裂纹，被钢化膜封印住，勉强没有碎到掉渣。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什么双卡双待、5G、超长待机，全是浮云。她只需要台不会碎屏的手机。但更悲催的是，警方显然抠门到调查结束后一滴多余的电量都不肯施舍给她。江于流再随手翻开钱包，钞票全被掏空了。
办事的警员瞟了她一眼，说，“现场找到的就这样，没人拿你的啊。”
江于流过于木然，没有反应。
那警员低下头。一会儿伸过来根充电线。
江于流靠在几米外的墙边。远远听着开机不久后短信和消息一条条冒出来的震动声。
舔着唇，结疤的地方不经意被她又抿开了，有点咸。
她的帽衫和裤子黏着灰土和污物。脸上的青肿仍然醒目。谁经过都不免睃她几眼。江于流目光空洞地垂着头，仿佛不觉。
在迷蒙中，甚至在从医院到警局的路上，她似乎幻想着季风的声音。像之前那些噩梦不断的夜晚，被季风环抱住，听到季风在耳边的低语，这不是你的错。
明知道季风的消息必然夹在其中。江于流想，也许是那一晚的麻药太过凶猛，余毒未清。她的大脑和身体都好像被定住了，昏沉无力。甚至于，一种粘稠的情绪胶着于她周围的世界，蒙住她的双眼，塞入她的喉咙，浸染着她的呼吸。她只想停着，最好一直停下去。
天已经黑尽了。交通依然拥堵。
车子缓慢地挪动着。季风一边听着手机里绵长的的呼叫音，换到临街的位子。季风一眼就望到她，她定在楼梯上，看着手机屏幕，终于接起来。
季风的声音太温柔。江于流一时失语了。季风说车子已经拐入非机动车道了，赶紧下来。
那辆白色特斯拉足够醒目。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江于流有些心虚，季风有看到她对着手机发呆迟迟不肯接么？
江于流只轻轻嗯了一声，断了电话。季风望着她小跑到人行道缺口处，等着车门升起。江于流回看着季风，顿了一下。
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江于流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害怕面对。车子缓缓停在面前，贴膜玻璃背后等待她的，那些她能想到的，她不愿想的，实在有太多可能。
但这一刻到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仿佛是久别重逢。季风仍然如此漂亮，如此淡然。又好像无事发生过。她来接她，无所谓是警局门口，还是某个平平常常的被季风安排好的夜晚。
江于流嘴角微扬，跳上车，“每次见到你，就想起《天龙八部》那段，段誉掉进山洞，看到神仙姐姐的玉像。”
季风静静看着江于流，等她下文。
江于流却只是沉默，在季风的手势下才醒过来一样，扭头去拉安全带。
季风撩了一下江于流的手链，轻触在江于流手腕的一片青紫上，把她的手拿回到自己手里，“当你是在夸我了。”
江于流知道自己发痴，说了不着边际的傻话。但她还能说什么。只是见到季风，她脑海里错乱混沌的情绪一瞬间静止了，所有难以抵御的恶魔好像各自栖落于不再碍眼的角落里。江于流知道这是错的。就像过去无数次自我循环。好像躲避在山洞中，对着一具造像，不知晓世上已千年。
但于她而言，季风一如从前的温柔，像锚定这个世界的安静风眼。她只觉得安慰，起码季风还在。
车子并没有像江于流预想那样开往高架。江于流不知是否自己多心，装作不觉。季风却忽然解释说，家里没什么现成可做的东西。
市内有一片区域是从前留下的洋房，洋房大都改做了餐厅酒吧。停车的这条巷子相对僻静。
门脸很窄，门后是功能颇似影壁的矮木墙，另一边茂密的湘竹略略倾出。竹叶在木板上沙沙地挠着。
院子并不宽。绿植格出一片区域，几把围起的圈椅笼在罗马伞伞棚下。几乎没有光，只暖炉亮着一抹橘色。青翠的枝叶在风声里舒展摇曳，一并遮去了食客的剪影和私语。
绕过这一桌，步入走廊。
长廊装潢风格大概可谓新中式，临院落一侧的活动门像是镂空的屏风。吊顶颇有特色，是木构的拱形椽檐，吊着简化为几何架的方形宫灯。椽架之间安着小射灯，照得整个吊顶一片灿灿的暖黄。江于流记得上次和季风来时，莫名有种秀女入宫的感觉。
包厢亦是由长窗门阻隔。房间里光线轻柔到几乎黯淡的地步，一如整家餐厅的氛围，私密，暧昧。
餐厅只接受熟人预订。季风定位时便点了单，特别给江于流选了盅煲汤。落座不久就上齐了。
这段时间季风发现江于流饭后常常胃痛得更厉害，有时索性就拖着不吃。季风认真说，“不想吃也要吃一点。”
“怎么会？”这一餐少说顶她过去一个月的房租。江于流含住未出口的玩笑，只是扬了扬唇角，拿起勺子。
季风每样夹了一点在江于流碟子里。江于流动作缓慢，但还算乖顺地细嚼慢咽着。
江于流的脸在暗影里有些模糊。脸颊的青肿和衣服上的脏污也不再那么扎眼。黑暗给了她一些掩护，不必再强撑精神，也不必非得说什么。
上午才从医院苏醒过来，检查，出院，警车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回来H市，又接受质询。季风料想她很累了。越是如此，季风想到她上车时展露的第一个笑容，感到很心疼。至少让她陪她好好吃顿饭。
席间电话一次次打进来，季风又一次次摁掉，索性关机。江于流一声不响，低头摆弄着餐具。
季风说，“要不要再点个别的，是不是太淡了？”
江于流摇摇头。勺子送到嘴边，又放下了。声音有些轻，“帮我买点止痛片吧。”
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她吃了胃药。季风皱了眉。江于流补充说，“还好，只是有一点头疼。想先吃一片。”
盖上盖子，把汤盅推到一边。江于流伸出手，正停在顶灯的一束光照下。手链亮闪闪的，发着光。
握着她微微发烫的手心。季风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脱口而出，“跟我回去吧。”
江于流手肘撑着桌沿，回握住季风，拇指沿着季风指缝轻轻摩挲。并非没有动容。但她终于挪开视线，轻呼出一口气，说，“倪轩的事情……我想知道，是什么结果？”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