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23、诊所

　　十天后，夜里，江于流摸到一家小诊所换药。诊所前台只坐着一名护士。问清楚江于流约了李医生，到走廊里喊了声“眉姐”。
　　出来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医生。白袍洗得发皱，掩去身形。发量很足，乌压压盘在脑后。眉尾一颗小痣，猜想年轻时颇有风情。
　　往诊室的走廊口是一扇大铁门。四间诊室。比想象中气派。
　　李医生把江于流背上腰上的纱布拆了。不必等医生说，她先承认前一夜洗澡不小心把伤口湿了。李医生说是有渗液，不算很严重。
　　江于流蒙头趴着。感觉医生搞了蛮久，不像说得那样轻松。她听到外间门开了，门上挂的铁铃发出叮当的声响。不是她刚才走的正门。

　　江于流理好衣服。医生说她腰上的伤发痒结痂忍一忍就好了，背上过两天还得来换药。一边说着，一边把器材收拾了，摘下橡胶手套拉开门。
　　老范问，“能进去了么？”
　　李医生音调像小女孩一样上扬，“都好啦。要喝茶吧？给你们倒。”
　　诊室里除了病床就只有一把椅子。江于流就坐在病床边沿，挽起袖口，笑着看老范。
　　老范说，“能正经点么？”
　　江于流摇摇头，“范哥，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医生，嫂子知道么？”
　　“别乱说啊。”老范脸色颇有点尴尬，认真起来，“不是我认识的，程峰介绍的特情。”
　　江于流笑笑，“难怪叫我过来这里‘验伤’。”
　　“有点抵触情绪啊你。还不是看现在报销困难，走线人费还容易点。”
　　江于流苦笑。虱子多了不痒。这么块八毛的，还不至于掏不出。但现在老范要见她一面已不同往日，要加倍小心，因而约在线人这里。

　　这一周并不太平。
　　不知道何方神圣把田志全手下一个小毒贩举报了。警方人赃并获，顺藤摸瓜挖出一干人等。田志全忙于清扫家门。那位黄总便把江于流介绍给幕后的赵老板。江于流收下定金，总算有钱把之前几单的货先定下来。
　　不止田志全，连缉毒队自己都怀疑是在替人充当打手。
　　江于流说，她要真知道田志全的黑料，一准写报告里。犯不着报警。
　　老范将信将疑。
　　江于流只好再说，太高看她了。别说田志全手下贩毒的层级结构。就算打过两场架的那班小子，到现在连绰号都不知道。浪哥只和她稍稍提到老鹰，道上的消息也是真假参半，上报局里，查出真名，发现开过拳馆，因为伤人有过刑事拘留的案底。仅此而已。什么武术大师纯粹吹牛逼。打架这种破事，指望警局替她撑腰，恐怕要下辈子。

　　江于流照常把存储卡交给老范。老范心不在焉。好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才说，顾雅琪保外就医估计批不下来。不知为何上面对关顾雅琪的决心很大。
　　顾雅琪刚被请到警局调查，律师就着手做过一次申请。当时因为外省警察联合办案，案件规格很高，没有成功。
　　彼时尚能理解。这一次未免有些蹊跷。季风在顾雅琪病床边的担保言之凿凿。连季风都做不到，江于流也只能期望顾雅琪回去看守所后不要再出意外。
　　江于流感谢老范多提这一句。老范很无奈地摆手。
　　叫李医生给江于流挂账。老范忽然说，“你等我一下。”
　　诊室收拾得整齐，药品、纱布等等都分门别类地摆着。器械看着也还算专业。江于流问李医生这边能看什么病。李医生细眉一挑，说，“我叫李眉。别总‘李医生’‘李医生’的喊呀。骨科、外科、妇科都能看。提前20分钟打电话，帮你约第一医院的专家。你还哪里不舒服？”
　　江于流微笑，“没有不舒服。有备无患。谢谢眉姐。”
　　李眉说，“喏，电话号码记下。”
　　江于流不再多嘴。开这种诊所还给程峰做线人，脚跨黑白两道，应当很精明了。她怕自己没套出半句话，反而中了人家的套都不知晓。
　　老范终于回来，拎了个布袋子。江于流接过看，日本产的保温饭盒，好几层，还印着卡通图案——过分精致居家了吧。
　　老范说，“你嫂子炖的汤，赶早不如赶巧啊，回去趁热。”
　　老范的妻子做事很爽利，无论上班或者持家。每次去老范家里蹭饭，末了还要拿塑料密封盒给江于流装上几样。这都让江于流暗暗感动并羡慕。
　　但这回可不是上门蹭饭，也太意外了吧，“真给我的？嫂子不能知道吧？范哥，这可都得保密啊。”
　　“瞎想什么。叫你拿着就拿着……悠着点，别瞎逞英雄。你是警察。”

　　江于流回去物流公司。灯却是亮着。武磊坐在桌子上猫着腰刷短视频。音乐声充满狭小的房间。
　　物流公司隔壁小区里有个篮球架子。江于流刚来的时候，事情很少，他们又缺人，一起去玩过几次。江于流体型上明显劣势，打起来倒还勉强。
　　玩得激烈起来，难免有身体触碰。球场上倒罢了。江于流最烦别人碰她。对周游，毕竟体制里的同事，她不想反应过激。但这帮男孩听到过她和顾雅琪的传言，手上不尊重，江于流是没什么好顾忌的。把挑头的狠狠绊摔在地。这么试过几次，他们也就渐渐服气。武磊倒是特别好奇江于流这几手招式。江于流架不住磨，教过他几次。
　　这样互相才混熟了。
　　“还不走？”江于流从武磊身边挤过去，打开饭盒。居然好几层。最下面是排骨汤，还有萝卜肉片、糖醋里脊和米饭。
　　武磊看着视频哈哈笑着，终于视频结束，把手机收起来。
　　“哇，这么丰盛。流哥，有情况啊？”
　　江于流不知道为什么这帮小伙子动辄就认为她有情况，在八卦上想象力异常丰富。虽然这一段时间她确实很少在他们面前露面，身上总是熏满混杂的香水味。
　　“筷子，筷子。”江于流打掉武磊探来的爪子。
　　武磊从一边铁柜里翻出两双他们平常叫外卖送多的一次性筷子。
　　江于流分了小半米饭在盖子里，把剩下的连碟子撇给他。“好不容易搞到点吃的，你这运气有点灵啊。”
　　武磊忙说不用这么多。江于流坚持，武磊赶紧接过去。
　　两人吃饭都很快。毕竟每天时间都很赶。而且每次一帮男孩凑一块吃外卖都得靠抢。刹那间风卷残云，菜和排骨都啃得差不多了。武磊脸有点红，额头上冒起汗。
　　江于流说，“你到底有没有话讲？再不说我可要走了。真有个局。”
　　武磊结结巴巴说，“流哥，师傅，我能不能跟你啊？”
　　物流公司这几个人是她亲手挑进来的。她对他们底细很清楚。武磊表面上油滑，无父无母，看着好像没有不敢做的事，其实只是因为去损友家里要钱，一时冲动地动了刀，被判成入室抢劫。
　　江于流说，“你不就是跟我的么？”
　　武磊说，“操，我那票朋友都传，你跟田志全干上了。流哥，你也知道我家里父母都没了，还有个小弟在念书。我小弟书念得挺好的，比我当年强多了。你看我这眼见着没啥出息了，得亏认识了你。”
　　江于流从兜里摸烟。都抽光了。武磊赶紧递上一包。江于流不想受他殷勤，但烟还是夺下，自己点了。
　　武磊说得来了点信心，“你也教了我不少，不是说我悟性不错么？总得有个人开车跑腿，再不济也充充场面吧？”
　　江于流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她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加工点的工头是浪哥介绍的，时不时要过去盯着。从加工点往码头运货，要她自己跑。码头向华的人，个个都比她混得久，她也不好过于颐指气使，少不了还要上手搬东西。
　　不说她自己吃不吃得消。倘若遇到点突发状况，她只有两手两脚而已。
　　武磊比江于流高一头，故意留了一茬胡子。实际还很稚嫩，性格也没定型。江于流简直怀疑自己是教唆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