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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怀抱 ...

  •   “风姐。我是。”
      季风为她在这诡异时段竟然一声还没响完就把电话接起来稍感吃惊。江于流的声线恢复了平时的状态。比起每句话内容上的冷淡,江于流的声音总是带着点温和。
      江于流又说,“车……我出了一点事故,在朋友那里修……”
      “嗯。”季风语气平静,显然对她飙车的事清清楚楚。然而她说,“雅琪现在在市第一医院。你要不要过来?可以见一面。”
      江于流一惊,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无数念头。巴士的灯光忽然亮了,将要到站,周围人簌簌翻身的声音此起彼伏。江于流护住话筒,“我可能还要……二十五分钟,可以么?”
      季风说,“给你二十分钟。他们要换班了。”

      江于流拍了拍旁边床位的大哥,说了一通好话,借到手机。周游接得也不慢。听出江于流的声音,说正苦于没有办法联系上她。在看守所的发小两点多给了电话,顾雅琪被打,肋骨断裂,恐怕伤到内脏。已经送医。
      周游马上补了一句,“真挺意外的。平时那个号间挺好的,我那哥们也特懵逼。负责那个号的,荣誉都得叫撤掉,还要背处分……”
      江于流点头说,“明白。多谢了。我找机会再打给你。麻烦帮忙多打听打听。”
      顾雅琪被正式批捕转到看守所还不过三周。江于流心里很乱。更多是无能为力。
      门一开江于流立马跳下。车站外停了几辆趴活的黑车。江于流马上抽出一张毛爷爷,说去第一医院,要快。
      半夜车少路宽,但市中心路口密集,不断地红灯。司机看江于流脸黑,只问哪座楼。
      江于流正要给季风电话,季风一个短信把详细地址发过来。司机说东门最近,但是夜里多半车进不去。西门要绕。
      江于流直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到了东门,果然大铁门牢牢锁紧。江于流把钞票一拍,车没停稳就跳下去,一路狂奔。横穿过院子,路过急诊部,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冲进门诊大楼,沿着手扶电梯一步两节地向上跑。伤口扯得生疼,也丝毫顾不上。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等在大堂,江于流认出是当时保她出警局的的那位律师。律师看江于流大喘气,没再催促,只示意江于流跟上。绕到单人病房。门口坐着个便衣,上上下下打量了江于流一番。
      江于流想到后腰的枪,有点紧张。
      “进去吧。”便衣身都没挪,还算客气,“跟季小姐说,再有两分钟。”

      江于流小心地推开门。房间里一片沉静。江于流觉得自己可能打断了她们的说话。
      灯光调得暗淡。监控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管子从顾雅琪的病服下延伸出来。季风坐在病床边沿,捧着顾雅琪的手。
      江于流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剪影。
      “雅琪,我叫了江于流来。”季风忽然说。
      江于流走近。顾雅琪戴着鼻导管。脸比从前更瘦了一圈。原先漂亮的微卷的长发剪短到只及耳后。目光也是迷蒙的,恐怕麻醉劲还没有过去。
      太虚弱了。这种虚弱和下午杜白羽的又不同。那时只能因陋就简。而现在,面对着单色床品,一条条透明管和面板繁杂的仪器,江于流感到自己身上恐怕是巨大的污染源,一点都不敢碰她。
      顾雅琪回头望了望江于流。微微一笑,很吃力地说,“你怎么穿的乱七八糟的?”
      “嗯?”江于流苍白地笑笑,用袖子抹了一下汗。轻声说,“你还好么?”
      “傻瓜,别担心。”顾雅琪缓缓说,目光在江于流身上稍稍停留,却又转去瞧向季风。
      季风收起对江于流的匆匆一瞥,喉头滚了滚,温柔道,“我会想办法把你保出来。好好休息。我来处理。”
      顾雅琪微微点头,看起来疲倦到了极点,合上眼睛。
      江于流胸口像被猛撞了一下。沉闷的疼痛,而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季风要开车回去。叫住江于流,说送她。
      季风缎子一样顺帖的长发披落在肩膀。即使同样半夜赶过来,衣装一丝不乱。车库顶青白的灯光照着季风的侧脸。季风微微抿唇,看起来很疲倦。
      跟着季风到驾驶位旁边。季风刚要拉门,被江于流按住把手。“我来开吧。”
      季风回头看她,江于流套着一件明显过大的男士黑色皮肤衣,连腰肢和胯部一并遮住。肩线滑在手臂上,宽大的袖管使江于流更加单薄。
      在病房里那一幕,季风感觉江于流不像个人类,好像什么小猫小狗。鬓角的发丝都汗湿了,声音也有些喑哑。明明应该有很强的情绪在她那里,却什么都表述不出。
      江于流微微背身挡开季风,已经钻进驾驶位。

      很快开上高架,向市外去。
      季风微侧着头望向窗外。黎明前的夜色很深。远光灯打在宽阔笔直的道路上。季风感到自己的状态也像这投向无尽黑暗里的一束光。周围人来看,仿佛无所不察,纤毫毕现,但夜无穷尽,从远处望,不过如漂在黑暗里的一叶孤舟吧。
      季风懒懒地问,“你也住这边么?”
      江于流静了一刻,“我先送你回去。”
      季风轻笑,“那边不好叫车。”
      “没关系,我在网上叫。”
      江于流回头看季风,季风也正看着她。江于流手在方向盘上放得特别规矩,像考驾照的新人。但也并不是拘谨的感觉。
      季风说,“大半夜好不容易跑过来,只说了几个字。你平常就这样的么?”
      江于流想了很久,却说,“谢谢你叫我来。”
      季风没有见过这么难聊下去的人。
      叫江于流来可以出于很多种不同的理由,她认为江于流在这件事上信得过,认为顾雅琪可能想要见到江于流……她好奇江于流的反应。但江于流并没有解开她的好奇。
      “我想知道是谁干的。为什么。”江于流忽然说。
      “她说被蒙着脸,没有看到。新犯的号子塞得很满,二十几个人。她看不出来也正常。”
      季风太过冷静了。江于流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她执意继续这个话题,“我觉得这不是什么看守所里面的纠纷……雅琪情商那么高,不至于和人结仇。都是女人,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季风又是一笑。
      事情不简单。当然。案子是异地执法,属于外省那波警察。按道理,顾雅琪也应该押解到那边接受调查。顾家和高杰都下了不少功夫,加上H市的警察憋着口气,不愿移交,把顾雅琪留在了本市。虽然一时没办法救人出来,毕竟在自家地面上,原本更能保护顾雅琪周全才对。
      季风的笑声听起来像大鱼缸里唯一的一株水草,轻轻曼曼,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无奈。“你呀,别得寸进尺。”
      江于流又沉默下来。静静地开车。
      季风幽幽地说,“从我这儿套消息。我是在帮你呢还是帮顾雅琪?”
      江于流从中听出一点难以捉摸的意思。
      “如果哪句话说的不对……我只想尽份力。风姐你心里清楚自己在帮谁。轮得到我说吗?”
      江于流泄愤一样说完,季风没有怼回来,仿佛她讲得很合乎情理。
      季风不再逗她。只望着道路,神情倦怠。
      江于流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态过于分裂。
      顾雅琪被打伤,多半还是和□□上这些势力脱不了关系。也许有人要她封口。对于这种事,江于流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就算从季风嘴里套出了消息,她除了报告上去,还能怎么样呢?
      那么她这样迫不及待地质问季风又为了什么?江于流明白自己对季风有无法言说的期盼。她怕季风不救顾雅琪,因为她爱季风的重情重义。又怕她们旧情复炽。
      江于流感到季风有一点从虚无缥缈的神坛上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难怪季风风评那样好,即使她这样的小人物,季风也还是一而再地制造机会,关照到她。
      但她看得清楚自己与季风之间的距离,何况是经历了这样的一天。如果说所爱隔山海,那恐怕还有埋藏的白骨和无法凝固的血。
      江于流渐渐觉得脱力。侧腰仍然隐痛。伤口似乎在她匆忙奔跑时撕裂。

      季风说,“要日出了。”
      江于流便照着季风的意思,往相反方向的海边开。
      江于流掩着车门点着了一支烟。海风肉眼可见,打火机在风里可不好使。衣摆也太宽大了,风灌进去,江于流才发现又落了一层薄汗。
      季风穿着高跟鞋,走得有点慢。江于流追过去,扶住她手腕。
      她回过头来。鬓角的发丝在脸畔横飘着。好像曹衣出水的悠长轻纱。
      江于流嘴角微微上扬,马上抿住唇。目光却无法从季风脸上挪开。
      季风眯起眼笑,卧蚕拱起。江于流从没想过季风笑起来原来其实也很暖。但笑容只有一晃。季风理了理鬓角,低下头,终于弯身把鞋脱掉了。
      江于流马上蹲下去,抓了抓沙子。仰头望她,“凉不凉?”
      江于流的短发完全被风吹得飞舞起来。宽大的衣服蓬着,像要把她完全包住,显得整个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呆萌。
      季风恍惚感到好像小时候在商场里看到趴坐着的巨大毛绒玩偶。很温和的感觉,忍不住想摸一下抱一下。季风不由笑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
      两个人沿着沙滩下去。再往前便是潮水划出的一道线。遂站定了。

      天开始露出些微的亮。远远望去,深青和暗橙的细碎褶皱摇曳涌动。一次次漫上滩涂,卷起泡沫,如此往复,永无尽时。
      季风拢紧领口,发丝被吹得纷乱,脸上却一扫先前的疲乏,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雀跃来。
      季风着一套浅灰色的格纹西装。料子看起来也有点薄。江于流掐熄了第三支烟,拍拍手,转到季风旁边的上风处,偏身遮档。
      这样站了一阵,江于流冷得有点发抖。把袖管卷起来捏在手心里,两手抱胸勒住外套,让风不能轻易灌进去。
      江于流以为这么早的时间,在平平无奇的沙滩,应当只有他们两人。但远远望去,有双双对对的人影,还有不少举起相机。大金毛吐着舌头沿着海浪一路蹦跳,被海浪舔湿的时候发出半是惊愕半是兴奋的吠叫。不时有海鸟从水面上掠过。一只肚子圆滚滚的肥鸟,发现季风和江于流一动不动,就落在不远处,朝着她们在细沙上踩出一串扁扁的爪印。
      江于流也渐渐放空下来。极目远眺水天交接的一线。但天气有点阴沉。遥远处是一片模糊的粉紫色。在粉紫的云雾后,泛起一片橙红色的光。
      江于流望着那一片橙红色渐渐跃出。感到旁边的季风也是这样望着。江于流不自觉地凑近季风。
      渐渐有橙红的暗影印在云层里。红影缓慢地抬高,天更亮了一些。
      江于流知道那抹影子就是看起来无比虚弱的太阳。稍感遗憾。她一向对这种需要早起的活动不感兴趣,读警校的时候和同学登山也有等候日出,但一样只看到了云雾的变化。她好像天生不适合期待什么。季风呢,毕竟一整晚气氛压抑,她会想换换心情吧。江于流觉得辜负了季风的感情。
      但就在江于流确知不会看到完美的日出时,身后忽然被轻轻挨住。
      江于流才发现季风已经不在旁边了。季风的肩膀微微倚靠上来,手臂向下倾斜圈在江于流腰间。
      那一瞬间的温暖,甚至超越江于流能够想象到的任何一次日出。
      呼吸仿佛停滞。肌肉微微起伏,能感受到那细微的力,贴近了,又仿佛潮水一样缓缓退去。
      在江于流自己还没来得及理解的时候,一滴水珠掉落在袖管上,在光滑的衣料表面滑了一下,晕开来。江于流马上眨眼。海风很快把这一点潮湿蒸干了。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看日出,看海或者天空。季风微热的喘息钻进领口,柔软的发丝抚上她的脸颊。
      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事情。江于流此刻却疯狂地渴望,倘若她能转过身,回抱她,把她环在胸口,紧紧扣住……
      但她只轻轻触碰季风的手臂,不敢开口,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不敢让季风察觉她狂烈的心跳。只怕季风就此抽手。

      江于流真的不知道季风这样环着她有多久。久到太阳完全跳出云层。天下大白。
      有路人经过,似乎并不在意两个年轻女人这样程度的亲昵。让江于流也心存侥幸。
      季风在江于流耳畔轻声说,“还冷么?”
      声音很快被风吹散去大海深处。
      江于流有一瞬觉得在梦境里,还是完全不可控的别人的梦里。她轻轻嗯了一声,却微微摇头。
      季风抬起右手在她左手的上臂轻拍了一下。这样季风的手臂成V字形搭在她胸口。
      江于流感到大脑陷入空白。是那种无论如何想要抓住,却不可能抓紧的感觉。江于流几乎就要握住她,但季风终于放开。
      江于流没有发出声息,深深地吸气吐气。带着海的味道的冷空气灌入身体。心口却像有一团火在跳动。江于流把手覆到季风轻拍过的上臂,仿佛那拥抱的温暖还可触及。

      回去的路上。季风像问天气一样轻巧地问江于流为什么要带枪。
      江于流只能实话实说,她觉得有安全感。
      她知道季风在贴近时碰到了。坚硬,冰冷。但那把别在腰后的致命武器并没有阻止季风继续抱她。
      季风又说,听闻江于流接了顾雅琪的生意,还跟了倪轩。江于流难道不知道顾雅琪和倪家不太对付?
      江于流这一次沉默得更久。虽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但犹豫再三,才终于说出口,她说只希望顾雅琪出来以后起码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她情愿让利给倪轩。
      江于流鼓足勇气说,“风姐如果用得上我,我也一定全力去做。”
      季风听了只是轻笑一声。
      从天堂打落原型。江于流缩在网约车的后座里。请司机把空调开暖。身体仍然感到莫名的寒冷而微微发颤。

      自从顾雅琪家被封,江于流没顾上找住的地方,或者说根本懒得找,索性一直在物流公司凑合。腾出半进杂物室,拉个帘子,支张弹簧床。洗手间原本就连着台小型的电热水器,十几分钟温水还是有的。江于流接上塑料管。就算万事俱备。
      江于流回去的时候那帮小年轻已经开始上工。他们跟着外面的人改口叫江于流“流哥”。感觉也没好听到哪里。江于流稍稍招呼,穿过去。洗手间的木门有些老旧,用力推才能关严。
      伤口果然撕裂发炎,血和渗液不仅透过纱布,连T恤也染脏。江于流咬着T恤下摆,用双氧水擦洗伤口,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动都不想再动。连着两夜她几乎没怎么睡过。江于流感觉自己有点低烧。吃了药,蒙住被子,闭上眼。眼前恍惚地现出海天相接的紫色。季风的拥抱像一团涌动的空气,似乎随时消散。她感到那种安宁的欺骗性,但安宁总是好的,温暖也是好的,无论多么短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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