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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愁奔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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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渲墨的浓烟,半边净洁的天,向来井然有序的沐府之中此刻纷乱非常,人人都紧着逃命,金银细软、锅碗瓢盆的丁零当啷齐刷刷朝宅院大门滚涌奔去。
换句话说,就是偌大一个沐府中没有多少人有誓死效忠的心。
你静静地站在高高的门槛之外,构想出一个混乱吵嚷火光冲天的场景,预想到他们其中任何人都没有逃出生天的结局,感到有些荒谬的可惜。
可偏偏你身后站着一个,父亲的忠仆。
你略抬高眼帘转身看他,却见这位年轻的总管依旧眉如远山,身如修竹,甚至如今的嘴边还挂着浅浅淡淡却规规矩矩的笑,敛目站在你的身旁。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投向过几步外的主母……的尸首。
“您该出发了。主君已了此世心愿,魂归天命,但罗党甘作富贵犬,想着乘主君衰颓之势撕下文臣君相们的一层皮,不久他们便要代行不义,进府抄家了。此为眼下一等紧迫之事,还请少君随我来去。”
“主君屋内埋有暗道,且早备有代替的身份凭证,田契金银都已在出口打点好,出城以后不必担忧他人劳烦惊扰。您是主君之后,将来风浪过去总还会有官吏友人们帮衬,不论以后您行商道亦或官路皆可畅通无阻。只是这三年,需要您静心忍下才学,莫露锋芒了。”
解释得条理清晰,安慰得恰到好处。
“那你呢?”你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迹,用帕子拭尽,看到素衣白衫上的血迹干透发黑,再感到从领口袖口丝丝缕缕灌满冷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满身冷汗冰凉。
“……”
“主君已逝,我自然随他而去。”
你动作一停,眼皮一跳,抬眼望着他,惊讶于他超出预想的回答。他却抿唇轻笑起来,眉眼中多了几分不规矩的弧度,直挺的脊背微微放松,没了举手投足间的规制,却多了几分轻佻风流,稍抬额眉,松搭袖衫,行了个不等免礼的拱手礼,像是庙里供着的神明吃了香火开了口,忽然就沾染了人间烟火气。
“主君是炬火明光,我在他身边徘徊了这么多年,原本想着到时飞蛾扑火也合该溅起些火星,可如今光灭先于蛾赴前……我在他面前慎重了一辈子,如今我在生死这件事上总要放肆一次。”
他转了目光终于看向了地上蜿蜒微凝的血河,神情倒是又凝回平常的看不透,伸出两指点点,动作保持着无一分的慎重。
“您不必为她收尸,府外的那些都盯着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就让他们眼见为实。她顶着主母的名头在这府上十多载,数次妄图坑害主君,您也多次被她所伤,为这一丝血缘,悲痛哀伤,披麻戴孝,没甚值得,人只有冷心冷肺才活的长久。”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默了默才道,“……深情不寿。”
北门一处火光冲天,喊杀声忽有撼天动地的气势。
他们快到了,但你未有慌张,只抬眸看向这个“忠仆”。
“你不与我一同走吗?一起筹谋,为父亲报仇?”
“不必……”
他答得很快,语气也是坚定非常。
你却捕捉到了,他脸僵了的一瞬,和眼中闪过的凶戾。
“你终究是不甘心的。”
“为什么不随我一起走,你既然能送走我,你自己自然也可以逃出去。”
*
他的眼睛黑沉沉地望着你,沉吟了一会儿,却乍然笑笑,伸出手抚了抚你的头,如长辈对将远行的后辈一般,温柔亲近。随即转身示意,迈开脚步,领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平缓安宁……远处的闪烁的火光、烟尘、喊杀声与地面的震颤仿佛都不复存在。
“你也终究是像极了你父亲。”
“你父亲的剑唤作无弦,你知道的,我放在密道的入口。这名字没什么深意,他随便取的,你到时候想怎么改都行,别想着留着那名字作纪念。若不是那剑是把好剑、利剑,我不会留着那剑。”
“至少在我眼里,只有你有资格握住那剑柄。”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都懂,老丞相、老尚书、老太傅们亲自教出来,还让他们赞不绝口的,即使看在你父亲份上也不可能是个蠢的。但是莫把聪明用错地方……这些恩怨情仇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就罢了,莫要抱着复仇的心思。‘大人们’的世界,可不好琢磨,谁都不知道谁的话是真是假、谁的眼孰是孰非,最后的结果又正是谁对谁错、谁赢谁负?”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若要复仇,不知道要追到前边几世几代去。孩子家家的莫要心思太重。慧极必伤,命不长。能活得长长久久开开心心的最重要。从前不知道的事,以后也没什么必要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没什么值得记载史书,流传万世的。”他顿了顿步子。
你还正讶然于这位“先生”充满童稚的语气,就见他停下,侧身让开路。
“以后你闯江湖也好,入朝廷也好,都有门路,富贵不少,权势更无损,苦也只苦这几年。少年人,心胸要开阔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呐……不要像我们。”
前方院府的栖山亭在树影婆娑下显得愈发精致温柔,一阵呜咽蹿过,钻入鼻尖的化为最最清雅的松香。呼呼的风卷抚前方俊拔温润的人的半缕青丝,破碎泠鳞的阳光啄吻着他的额发,软暖的人间似向他乞予最后的留恋,亦或是因其将殒地狱,终向他镌作悯痛的告别。
他眯起眼,神情透着欢喜,抬手迎了迎风,触了触光下纷飞渺落的微尘,声音飘荡空灵释远。
“在光下看,它们好像真的永生不死,在一瞬里,它们真的好像永远那么光彩而缤纷。”
他像融进了光里。
“到啦。”
*
你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