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明月如何

4、转 返乡

　　返乡（一）
　　B地的暑气稍稍下去，许君期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林妈见秦渝北同行，很是诧异，许君期没有解释，她便也不好再问。
　　许君期和秦渝北两人在车厢里对面坐着，各有心事，谁都没说话。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临近傍晚，终于到达A地。
　　这么多年没回来，这里的一切还好吗？
　　回家的途中，熟悉的街道、店铺和学校从许君期眼前一点点滑过，那些曾经发生的事铺天盖地地涌入脑海，这里一点没变，可是自己不会是三年前的那个人了。
　　父亲、母亲和一众家仆早早地等在了家门口，看见她。母亲很是激动，只是她裹着小脚，行动不便，许君期赶紧上前拉起母亲的手，“娘，我回来了。”
　　“我的君期回来了，我的君期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擦眼泪。许君期的眼泪止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林妈也跟着哭，过了一会儿，她柔声劝着：“如今小姐回来，是一家团聚，都要高高兴兴的。”
　　父亲见她们哭作一团，低声说道：“行了，进去吧。”
　　许君期这才回过神来。面对父亲，她有太多愧疚。“爹，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她第一次觉得父亲的声音竟如此温暖。
　　对于秦渝北的到来，一家人都很吃惊，李叔从他手里接过行李，不知该怎样称呼。
　　“这是秦渝北，”许君期顿了顿，“是我的朋友。”
　　“伯父、伯母好，叫我小北就行”他恭谨地说。
　　“嗯”父亲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都别站着了，先进去吧”林妈赶忙说道。
　　“噢，我就不了，还有些事要办，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爹、娘，你们先回去吧，我，我送送他”许君期有些担忧，秦府他应该是不会回的。
　　见众人进了府，许君期出声询问：“你今晚住哪儿？”
　　“我倒是想留宿许府，不过看你爹的样子，我再多待一分钟都不行。”
　　“我爹他向来不喜外人在我家住，我哥哥的朋友都极少会在我家留宿的。”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
　　“不必了，”许君期急忙说，“我才回来，家里肯定有很多事，等得了空再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秦渝北不明白为什么最近她总是在找借口拒绝自己。
　　“没有，我得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许君期说完，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返乡（二）
　　父亲寿宴那日，许君期一大早就被门外忙碌的脚步声吵醒。本想帮忙做点什么，却被林妈拦下，“我的好小姐，你别把衣服弄脏了，你好好地坐那儿就行。”她只好坐下，埋头玩着手中的茶杯，众人各司其职，倒显得自己更像个客人。
　　“这就是君期吧，这么多年不见，都是大姑娘了。”
　　许君期抬头，见眼前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梳着低盘发，穿一身水墨色织锦缎旗袍，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赶忙起身。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真人可比照片上更水灵。”
　　“君期，这是沈伯母。你小的时候沈伯母还抱过你呢。”母亲介绍道。
　　她只得点头，乖乖地叫了声“沈伯母好。”
　　“这孩子，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要是我有这么个女儿该有多好。”
　　“贵府的公子学识渊博，夫人有那样的福气，才叫人羡慕。”
　　沈夫人听了这话，一边笑着一边又说“昭轩他呀，不过是去国外吃了几天洋墨水，哪儿谈得上学识渊博。诶，君期，你还记得昭轩哥哥吗？你们小时候最爱一起玩了。”
　　“嗯……”许君期正兀自出神。
　　沈昭轩，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老是被他欺负，而且就算这样，自己还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地叫他“昭轩哥哥”。直到后来，他说：“许君期，为什么你像个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那时候自己也是傻，还哭了好久，发誓再也不会去找他。之后就没了联系。
　　听她这么说，沈夫人更高兴了“你们可算是‘青梅竹马’，他今天来了，你们呀，要好好聊聊。”
　　青梅竹马！她差点没被这个词吓死，许君期算是猜到了她们的真正目的，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能乖乖从了。
　　正堂里，父亲与几位交好的叔伯交谈甚欢，许君期进去，一一问好。秦渝北见她过来，浅浅地笑了笑。沈夫人招手，示意沈昭轩过来，看见许君期，他愣了愣，开口“君期妹妹，几年不见还记得我吗？”
　　许君期点头，这个沈昭轩，样子倒是没变，戴着眼镜，显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我记得君期妹妹小时候最喜欢听说书，怎么今日府上没请上些来？”
　　看父亲没说话，许君期正色道：“我爹讲那是玩物丧志。”
　　“那今日，我还就为许伯伯玩物丧志一回。”
　　他似是早有准备，低头吩咐了一声，随即下人们搬来一个箱子，“这个叫‘拉洋片’，许伯伯，您来看看。”
　　父亲好奇地走上前，看罢，笑着说：“小小木箱倒是大有乾坤。”
　　“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先奉蟠桃会，学到知非德器钝。”沈昭轩朗声献词。
　　父亲很是高兴，连连夸赞：“是个用心的好孩子。”
　　大家纷纷凑过去，想看个究竟。直到众人散尽，许君期都远远地瞧着，没有多大兴致。
　　“君期妹妹不来看看？”还未等她同意，沈昭轩就把她拉了过去。
　　许君期看了一会儿，颇觉有趣，不自觉地微笑。
　　“要博君期妹妹一笑还真是不易。”
　　许君期听着这话浑身都不舒服，准备走开，转过头却对上了秦渝北的目光，他黑着脸，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返乡（三）
　　许君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琪儿。那天她找到家里，自己差点没认出来，从前扎着两条小辫儿，像麻雀一般爱闹个不停的姑娘，如今竟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许君期，你还知道回来。”琪儿抱着她边哭边说。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到外地读书，又不是上战场，搞的像再也见不到似的。”许君期打趣她。
　　“你还说，那B地不就是战场嘛，我真怕你……怕你有去无回。”琪儿的声音越说越小。她止住抽噎，皱着眉“君期，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一个人去承受一切，谁都不告诉？”
　　她自嘲地浅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无畏。”
　　“那当初为什么要走？”
　　许君期垂眸，“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她从没想明白，是为了逃避宿命？是为了追求自由？还是……为了看他如何活着？好像都是，却都不全是，三年前那天晚上，她疯了似的要和去B地求学的同学一起走，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各自的使命，那天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我。”
　　“外人只当你文静内敛，却不知道你的胆子大的吓人。”琪儿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骂着。半晌，感叹道：“造化弄人啊，当初学校那么多女子，个个闹着要追求自由，还不是和我一样早早地嫁作人妇。”
　　“怎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我现在是看破红尘，终生不嫁了。”
　　“你呀，和以前一样，老和我贫嘴。不过我看你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都二十三岁的人了，伯父伯母不着急啊？”
　　“可别提这个”许君期连连摆手，之前的事她不想再来一次。
　　许君期把她的惨痛经历讲了一遍。“君期妹妹”，琪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叫得出口。”
　　“回来这些天，还没机会上街逛逛，既然你来了，我们一起去吧。”许君期赶忙岔开话题。
　　返乡（四）
　　许君期和琪儿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原来最常去的糕点铺。“在B地一定没有这么好的味道，这次走你要多带点，我请客。”琪儿先开口。
　　等她结完账，许君期看着那几大盒的战利品颇觉无法接受，“也不用这么多吧，而且B地湿热，保存不了多久的”她发出痛苦的□□。
　　“我把这茬儿给忘了，”琪儿拍了拍脑袋，“没事，你多分点给同学同事，能吃完。”
　　“好吧。”许君期勉强地接受了，“怎么今天这儿人这么少，我记得以前来要排好久的队呢。”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北海公园里在举办‘法会’，追悼亡灵。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你要是想去自己去，我不会陪你哦。”
　　“行～，我自己去。”琪儿胆子小，是那种别人家里有丧事都不敢去的胆量。许君期打算放过她，不然某些人晚上可能睡不着觉了。
　　北海公园里，平静的湖面上飘荡着一个个寄托哀思的荷灯，喇嘛、道士、和尚正在为战争中阵亡的将士诵经超度，场面甚是壮观。许君期闭上眼默默祈祷：“那些逝去生命，愿天堂没有战火。”
　　待许君期睁眼，却见秦渝北站在了自己面前，他怎么总是突然出现。
　　“这些天忙着办这个‘法会’，没时间陪你好好逛逛。”
　　不管在哪儿，是什么时候，他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呢？
　　“淮北”很少这样叫他，许君期略显得生疏，“你不要总是逼自己。”
　　许君期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少年眸中的星光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色彩呢？
　　……
　　“淮北，伯父伯母一定不忍心你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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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君期，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在乎我累不累的人了。
　　返乡（五）
　　琪儿：
　　十五岁时初次见你，便觉得我们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性格和我太不相同，现在想来着实滑稽。
　　还记得，我们一起踏过清晨的露水，品尝对方的午餐，欣赏湖边的夜景。如今，你未来的路，我不能再陪着走下去了。不对，是四年前，你的人生路上就已然没了我的身影，我只是你人生的过客，所以不必太过伤心。
　　生逢乱世，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祝福。你一定记住，要好好的。
　　经此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千言万语，唯望君珍重。
　　许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