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鬼差》阿绪方

2、墨镜大佬

　　又是一场瓢泼，雨点落在玻璃窗上，进行杂乱无章的即兴表演。

　　纪唯生刚合上门，鞋还来不及脱，安岸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比纪唯生前女友还勤快。

　　“怎么了？”纪唯生接起电话，松了松领口，语气轻松。

　　那头急得不行，开口就问：“哥你符贴了没？”

　　纪唯生仿佛听到了家里老太太在耳边碎碎念，“贴了，贴了。”然后顺手往门上一贴。

　　霎时，一股刺耳的尖叫声在他耳边炸开！

　　纪唯生捂着耳，手机哐当落地。

　　安岸在电话那头着急地叫着纪唯生，他却什么都听不到，那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震得他耳膜发疼，像是一个女人就站在耳边扯着嗓子，凄厉地撕扯着魂魄。

　　那叫声渗进骨头里，刺得他全身发冷。

　　半晌，那声音才离他远去，像是被隔绝在门外，渐渐熄没。他粗喘着气，回过神来，电话还未挂断，但他现在全身脱力，连捡得力气都没了。

　　纪唯生轻轻地呼出口气，按下免提键，“我还在。”

　　“哥你吓死我了，我刚刚喊你半天都不理我，我都准备出门去找你了。”

　　耳膜还一阵一阵，突突地疼。安岸的声音把他从虚幻中拉回现实，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没事，你一会把明天新楼盘的资料整理一下，明天拿给我。”

　　安岸一听到整理资料头就大了，他哀嚎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纪唯生有三百种方法能治这小子，幸好现在用不上，好歹把人打发了。

　　他挂了电话，长叹一声，毫无形象地靠在玄关台阶上坐了一会。

　　窗外的雨声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他耳膜还是突突在跳，伴随着一阵细微的杂音。

　　可能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吧。纪唯生想着。

　　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刮起纪唯生一阵鸡皮疙瘩，他才注意到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衬衫贴在背上黏得难受。

　　纪唯生等身上这股虚劲儿过去，扶着墙缓缓地站起身往浴室走。

　　浸泡在温热的净水中，纪唯生长舒一口，奔波一日的疲乏被驱散了大半。浴室的灯不如从前明亮，原本晃眼的澄黄色灯降了几度调，就像是老式房屋的旧灯泡，灯光落出来，还带着些昏红的感觉。

　　纪唯生再迟钝都能察觉到浴霸状态异常。他抬头神情茫然地望着，澄亮的灯光越变越暗，渐渐变得昏红，红得甚至能滴血。

　　太疲惫了所以产生幻觉了吧。

　　纪唯生如此安慰自己。

　　但他也没心思再继续泡下去，起身裹上浴巾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行动利落，浴池的水凝出数十个小旋涡，从旋涡中心迅速涌出的鲜红被他抛在脑后。

　　他才刚出浴室，敲门声紧随而来。纪唯生搓着湿漉漉的发丝，下意识瞧了一眼门铃监控屏，好奇地想是门铃坏了，还是哪个人没瞧见门口的按键，居然用敲门这么古老的方式。

　　但墙面挂悬的监控显示屏却空空如也。

　　屋外没人，也许是哪一户小孩子的恶作剧吗？

　　纪唯生自己也知道这个借口十分无力，但他好歹也是25年的唯物主义者，不可能因为一点怪异现象就产生改变。

　　可是眼前所见太过诡异，敲门声不断，极具节奏，不急不燥，但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就好像纪唯生不开门就决不罢休。可监控里，空旷的走廊却没有任何身影。

　　纪唯生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门边。

　　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想开门，只是凑到猫眼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自动感应灯在站着‘人’的走道里亮着。

　　纪唯生只看了一眼就僵在原地，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头皮发麻。

　　猫眼前，满脸血污的小姑娘扯出一个不算友善的笑，下颚撕裂，滴血的长舌头垂在胸口。她身上的红衣旗袍破旧不堪，腹部还扎着一根巨型的针，跟刺破纪唯生的那个红衣娃娃一摸一样！

　　她斜着头，几乎要挤出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纪唯生。与纪唯生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她仰起头，长舌狂甩着，猛地扑向大门！

　　纪唯生全身发凉，踉跄着退了几步跌坐在玄关入口，纪唯生眼见着苍白的手穿过防盗门，门上的符咒无风自起，以符咒为中心，霹雷网布！

　　女鬼发出凄厉的叫声，双手立即被弹了出去，门上符尾余烬微闪，纪唯生亲眼目睹了一切，几秒前，那双指甲鲜红的手距他仅有咫尺之遥，碎肉连着筋粘附在白骨上，血腥和土腥味混饶，气味还停在鼻尖。

　　纪唯生庆幸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至于吐出来。

　　这一下算是惹恼了女鬼，‘咚！咚！咚！’敲门声转成砸门声，每一下都敲在纪唯生心头，震得他耳膜做响。

　　显示器上依旧空白，时不时闪过几条雪花纹路。冷汗和未干的洗澡水混在一起，浸湿了纪唯生身上的浴巾。

　　他深吸了口气，回屋里换了身常服。

　　门被砸得哐哐作响，如果没有那张符，纪唯生毫不怀疑外头的姑娘现在已经把门拆得稀碎。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回屋睡觉是没什么可能性了。

　　纪唯生忽然觉得这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人生中第一次撞鬼，如果能拍下来就好了。

　　心大如斯，纪唯生看了看信号网格打了个×的手机屏幕也没有红衣旗袍的身影，心情复杂。

　　他拖来把沙发椅，正对大门，舒坦地坐着。

　　屋外的女鬼不死心，死命地挤进半个身子。暗黄色的符纸轻轻扬起，符纸为中心，电光网散！将女鬼又弹了出去！

　　纪唯生已经习惯了女鬼凄厉的哭喊，符纸又燃去一角，符灰轻飘飘落地。纪唯生觉得自己应该紧张，墙外红衣厉鬼咆哮不歇，生死依附于一张薄纸。

　　但在第一次被吓到之后，他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纪唯生饶有兴趣地盯着门，像是在观看一部大屏特效鬼片，甚至开始期待女鬼小姐下一步会怎么做。

　　果然没让他失望，女鬼小姐伸进了半个脑袋。纪唯生沙发离门不远，能清楚地看清女鬼小姐狰狞的眼球几乎要落在地上，又被符咒弹了出去。

　　符咒已经被烧毁了小半，纪唯生望了眼时钟，心里估算着照女鬼这种攻击频率下去大概是坚持不到明天天亮，早知道应该跟老先生多拿两张符备着。

　　纪唯生是认真地在思考如果摆脱眼前的困境，他家住在16层，窗外一览无余，楼下连个阳台都没有，跳窗逃生基本等于跳楼丧命。更何况，如果纪唯生离开房子和符咒，女鬼会不会追上来他都不知道。

　　思前想后，还是呆在屋子里更安全。

　　可又能安全多久呢？纪唯生看着符咒消损，发出灵魂地质问。

　　当恐怖音效变成一种背景音，时间久了，纪唯生眼皮就重得不行。

　　直到红旗袍女鬼的狞笑声在他耳边炸开，纪唯生才猛然清醒。一睁眼，女鬼那张恐怖的笑脸与纪唯生面对面，符咒烧灼了她大半的身子，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她舌头一动，几乎要舔上纪唯生的时候，再一次被符咒弹出。

　　这姑娘居然和符纸硬刚，敬你是条汉子。

　　纪唯生注意到墙上的符纸所剩无几，他抬起手机看了两眼，信号格还是个X。心想着明天第一个发现自己凉透了的人会是那个聒噪的小子吧。

　　要不现在就开始写遗书？先把银行卡密码什么的写下来，设定个联网自动发送？

　　只可惜他能发的对象就两位老人家，等明儿一大早老人家看见信息，会不会直接晕过去了？

　　某人脑回路清奇，明明还在这犹豫，手里已经开始编写短信内容，令人难以捉摸。

　　女鬼在外狂笑，男人在内写造。

　　女鬼忽然停止了笑声，纪唯生一怔，清晰地听到鞋跟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的清脆磕碰声。

　　一声，又一声，由远至近，步伐稳健。

　　落在纪唯生心头，不知怎的，竟起到一种安抚作用。

　　纪唯生瞧见门铃监控屏上有个黑色的身影慢慢靠近，细看，是个身躯凛凛的男人。

　　他脸上戴着副不合时宜的墨镜，遮住大半脸孔，却还是能从鼻唇的轮廓瞧出七八分俊朗。他头发微长，身上穿着长袖的V领羊毛衫，款式时尚。

　　他从走道那头慢慢走来，虽然诡异，却不像是红旗袍女鬼的同类。

　　纪唯生注意到男人手上握着把黑色的长件，像极了桃木剑，却没有印象中桃木剑的棱角。男人停在纪唯生门前不远处，低磁的声音透过监控器悠悠传来。

　　“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吃掉他？”

　　监视器里看不见女鬼，她也没有任何回应。纪唯生只看见男人似乎哼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求饶，我还能送你下去。”

　　门外，女鬼赤红的眼滴出了血，流露出一丝不甘。她迅速转身，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把里头散发鲜美味道的人类给吃了！

　　纪唯生只看见男人身形一闪，手里似乎按着无形球状的物件，毫不留情地往纪唯生的大门上撞去！他瞳孔一缩，女鬼的整颗头被人强行摁进门里，接触到符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刺目亮光。

　　女鬼挣扎着想向后退去，而男人动作强硬，不允许她一动一分。纪唯生耳边充斥着女鬼的哀嚎，叫得人心脏发疼。

　　男人离监控摄像头极近，墨镜掩去他眸中的色彩。纪唯生看见他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邪魅无比。忽然间，心里涌动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符咒燃尽的最后一秒，女鬼燃烧成一团烈焰。咔嚓一声，像枯木爆裂，火头颅掉进了屋内，连滚了好几圈，停在纪唯生面前。女鬼的舌头动了动，用尽力气向纪唯生挪去，顷刻化成了一滩灰烬。

　　纪唯生的注意力不在女鬼身上，而是专心地望着监控屏。男人手揣进兜里，转身就走，却又忽然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张东西。

　　距离太远，纪唯生从形状猜测那是张符纸。

　　男人并指夹着符纸，手一扬，将符纸朝纪唯生的方向甩来。暗黄色的符纸悬在门上，缓缓贴平。

　　纪唯生向前迈了几步，却又在门边停了下来。老先生的忠告犹在耳旁，纪唯生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下手。

　　“还算听话。”

　　纪唯生微微一怔，再抬头，已然看不见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