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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衣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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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阴雨时节,午后总有一场连绵悄然赴约。
天色阴沉,黑云蔽晴,遮去光影的棱角,让时间都朦胧了起来。
肖霓房产售楼部大门开敞,访客三三两两,零星稀散。客户在雨天的出行兴致不高,连带着售楼处各处的工作人员也松闲了下来。
雨天的空气总是清爽的,午后闲逸,让人乏意倍增。安岸也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个板凳,舒服的趴在招待台小憩。门外大雨倾盆,室内的姑娘们望着雨,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适聊。
雨幕中,一抹白,由远至近。
原是一场急雨,落得猝不及防。无论雨具有否,豆大的雨粒都催得人快步前行,唯有白衣男子握着把伞,信步游庭,慢漫而来。
无情落物,却格外厚待他。
即使雨势吓人,也未及他身半分。
白衣男子踏入售楼部,在入口红毯处轻轻踏了两步,他小心地收起伞,将它斜靠在角落,再抬手,白皙修长的指轻轻掸去袖口不小心落上的两颗水滴,动作行云流水,如画般赏心悦目。
纪唯生嘴角总带着浅浅的微笑,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媚,像初春的第一抹阳光,淡淡的暖意让人身心舒展。即使这样一场惹人不快的大雨,只要有他在,也让人心神清爽。
纪唯生扫了一眼,搭档正窝在接待处睡得正香。他也不恼,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沿。后者瞬间惊醒,瞧见打扰自己睡觉的人是纪唯生,松了口气。
“哥,你吓死我了。”
“吓醒了吗?”纪唯生好脾气地说:“一会经理巡逻,你可别再睡了。”
安岸想到售房部经理那个老八婆,吓得一个机灵,立刻醒了大半。
他连忙站起身,跟在纪唯生身后,“哥,你怎么去那么久?那个客人怎么说?有购买意向吗?”
纪唯生出了大厅,顺着玻璃顶的木走廊往样品房的方向走。
“跟客人聊了会,基本能敲定了。预约了明天过来交首付,我们得把资料准备好。”
安岸比纪唯生小了几岁,性格不算稳,尤其对八卦极其在意。他用胳臂肘轻轻撞了撞纪唯生的身子,脸上挂着不怀好意地笑,“聊得什么呀?一下就给敲定了……难道哥你答应跟她……?!”
先前纪唯生带着客人参观样品房的时候,女客人全程双眼放光紧盯纪唯生不放,房子方面没多关注,倒是纪唯生的私人信息打听得那叫一个勤。
先是问是否单身,再问年龄,生肖,喜欢的女生类型,还有几任女朋友,八卦扒得热火朝天。安岸全程在旁边充当相亲背景板,死忍着没笑出声。
换做是旁人,可能早就恼了。倒是纪唯生好脾气,竟然都好声好气地给人回复了,一句一句,真切而诚恳。搞得人家女客人更热情了,缠着要他送出门,还发出晚餐邀请。
安岸怀疑,刚刚纪唯生可能已经去过一趟酒店,或是约好了晚上什么地点。
“没有。” 纪唯生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把她送回去了。”
“啊?!”安岸一惊,“送到家门口?Kiss good-bye都没有?”
纪唯生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我送到家门口就回来了。”
安岸忍不住为纪唯生的绅士气度和职业素养竖起大拇指。
“我都没见过谁是把客人给送回家的。”
纪唯生进了样板房,套上了一次性鞋套,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登记今天的带客记录以便估算成功率。安岸赶紧在一旁有样学样,嘴里还碎碎叨叨的。
“哥,你性格这么好,长得这么帅,这么多妹子追,真的只谈过两次恋爱?”
女客人的问题之一,纪唯生当时的回答也被安岸记在了心里。
纪唯生动作不停,“嗯,只有两次。”
安岸好奇得都快把自己给埋了,他代替所有售楼部妹子发出灵魂的质问,“不应当啊哥,居然只有两次?”
“是啊,而且两次都是我被甩。”
“?!!”
“我也不知道原因。”纪唯生补了一句,安岸的下巴哐当一下落在地上。
安岸深表怀疑:“她们分手都没跟你说原因吗?”
纪唯生毫不在意道:“说了,说我太冷淡,说我不重视她们。”
安岸:“啊?怎么可能……”
纪唯生拐进了一间次卧,床上用品被翻得乱七八糟,纪唯生弯了腰,把床铺重新铺好,边做边解释说:“分手的原因就一个,我对谁都太好了。”
安岸瞬间领悟。
他这个前辈,就是这种众生平等的性格,也不偏爱,也不排外,对谁都一视同仁。这种性格在人际交往中是很不错,但对亲密关系的人来说,却是非常痛苦的了。
安岸:“人嘛,总是想要被喜欢的人特殊对待的。”
“嘶。”
纪唯生忽然倒吸了口冷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针似的,青葱如玉的手指上立即就冒出了血珠。安岸连忙去看,发现床铺上躺着个扎着针的红衣小布偶。
安岸头皮发麻,紧张地说:“谁那么缺德!扎针小人都往这丢!明白着诅咒人嘛!”
纪唯生甩了甩手,温声说:“看看有什么塑料袋子吧,我拿去扔了,免得扎到别人。”
安岸都被纪唯生的好脾气给气笑了,又无奈又有些恼火。
“哥!重点是丢娃娃吗?重点是你被扎了啊!”
“小伤,也没事。”
“不成!”安岸道,“在我们老家,这种红衣小人很不吉利的,捡到的人都会倒大霉。更何况是这种上头带针的!你这被娃娃取了血,指不定是有谁想害你,我们赶快去请假,去庙里找住持瞅一眼!”
纪唯生作为唯物主义者,虽然不信这套,却也知道小朋友是在自己着想,“没关系的,谁会害我呢?无冤无仇的。”
“哥你不知道,现在人啥事都干得出来,不行,你赶紧跟我去。”
安岸态度坚定,纪唯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一步,“我们把工作完成,下班再说吧。”
安岸这才勉强答应。
安岸找了个塑料袋子,又去门口扒拉了双一次性拖鞋,小心翼翼地把红衣娃娃夹紧塑料袋里。纪唯生回来的时候,安岸正准备把娃娃拎到厕所去。
纪唯生连忙把人拦下,“等等,你要干嘛?”
“用老家的土办法啊。”安岸说,“用尿或是粑粑糊它,说不定就能化解了。”
纪唯生哭笑不得。
“化解什么……你冷静一点,说不定你这样做更危险了呢?我们还是拿到庙里再说吧。”
纪唯生倒不是真的担心什么牛鬼蛇神的事,只想着那是别人的物件,等把小朋友的心安稳下来后就放回失物招领处。
安岸还真的挺好哄,一下就被纪唯生给唬住了。他把袋子放在门口,掏出小本本学纪唯生,认真做笔记。
等半小时后,纪唯生和安岸记录完准备去前台备案,门口装有红衣娃娃的袋子已经消失无踪了。
“TM的!一定是失主跑回来偷走了!”
“说不定是保洁大姐拿走了呢?”
“……对哦。”
纪唯生看着安岸一脸茫然地附和,他失笑道:“好了,下班吧,趁现在雨停了,我先送你回去。”
纪唯生下班时间不稳定,领导特批了辆车给他使用,以便纪唯生能接送客人。安岸作为实习期拍档,是唯一能跟上纪唯生时间的置业顾问。
纪唯生取车回来的时候,安岸正从门口走出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紧皱眉头,硬生生像是个老头子。
“怎么了?”
安岸系上安全带,心事重重地说:“我问了一圈清洁大妈,没人见过那个袋子,也没人去过我们那边。”
“……你工作要是也这么认真就好了。”
“……哎呀!我这是关心你!”安岸小脸一红,挣扎道。
纪唯生是真没想到安岸对这事这么严谨,他寻思着这家伙是某侦探XX看多了,对这些事尤其上心。
导航很快把他们带到了一家香火还算旺盛的寺庙门口。
雨过后的天空被冲刷得一片澄亮,霞光如火,染红庙中古旧的屋瓦檐角,纪唯生仰头望着,他就站在屋角,映日余晖为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他和安岸两人身高都在180以上,在人群中尤为显眼,再加上大自然赠送的滤镜,纪唯生俨然成为了庙里一道夺目的风景,来参拜的行人纷纷掏出手机留景,连安岸都忍不住看痴了眼。
纪唯生早就习惯了这些视线,他伸手在安岸眼前晃了一下,安岸立刻回过神,记起自己来这的目的。
庙里没什么工作人员,没见着僧人,屋角只有一位守着香火,百般无聊的老先生。安岸先看见的人,他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先是礼貌地说了几句话。
然后也不知道老先生说了什么,安岸气得涨红了脸,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纪唯生随即走了过去,“怎么了?”
“住持不在!说过两天才能回来,我想要个电话号码,可他说住持没手机!9012年了!怎么可能有人没手机!”
“后生仔,世界什么人都有。”
老先生单手托着脸,另一只空闲的手翻了页报纸,轻飘飘地又怼了一句回来,安岸气得直咬牙。
纪唯生忍不住笑了声,说:“那我们等住持回来再过来吧。”
“不行,谁知道那娃娃有什么古怪!走吧哥,我们换个庙看看。”
“省省吧,离这最近的庙开车也得一小时,他们可不会等你去了才关门。”
老先生一出声,安岸立刻停了脚步,愁云满布。
老先生抬了下眼皮,看他这反应,觉得自己欺负够了,“说说吧,什么事?”
纪唯生抬了抬手指,将已经凝血的小伤口展示出来,他语气轻松平缓,比安岸要冷静得多。
“我们捡到了个红衣玩偶,不小心被它身上的针扎到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对纪唯生来说,安岸的确是小题大做了些。但那个红色玩偶的确也诡异,纪唯生不得不在意。
老先生坐直了身,脸上神情变了变。他眯着眼仔细瞧了瞧伤口,没有说话。等安岸几乎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老先生忽然有了动作。
老先生站起身往庙里的功德塔方向走去,绕过塔身,在塔后鼓捣了一会,没过多久,他取出一张叠好的符纸递到纪唯生面前。
“500块。”
“……”
“……卧槽!你抢钱啊!!”
老先生重新坐了下来,把符纸撂桌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五百换一条命,不算亏了。”
“诶你怎么说话的?!”
纪唯生连忙把安岸拦了下来,问老先生说:“稍等我一下可以吗?钱包我放车里了。”
老先生指了指桌角的二维码。
“这会儿就跟得上时代了?”安岸咬牙切齿地说,他眼角瞄见纪唯生真的打算扫码,一把就把人手按了下来,“摆明了是骗你!哥你人傻钱多吗?!”
“赶紧的,要关门了。”
“好。”纪唯生转头安慰安岸说,“我们来也是为了图个心安,而且我觉得,老先生不会骗我。”
“……”这TM是怎么活到26岁的?!
安岸难受得一批。
纪唯生付款干脆利落,他正准备从桌上取走符咒,却被老先生一把按住了手。
那双瘦骨如林的手力气极大,死死扣着纪唯生的手,他被捏得生疼,动弹不得。
纪唯生疑惑地看了看老先生,这一眼,让他心头一惊。
老先生那双浑浊的瞳闪着光,也许是落在屋角的夕阳映在他眼底,透着异样的光芒。
“记住,回去之后,把符纸贴在门上,在明天早上八点以前,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