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日暮云》江东倜傥生

3、第 3 章

　　这时天已薄暮，夕阳照在山林上，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四下里游人已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四人又在这块盘桓闲聊了片刻，便相引着一道下山去了。走到山下一处大路旁，路对面正停着几辆人力车，他们向车夫招手，车夫把车子拉了过来，四人便上了车子。张弘毅说道：“你们可别忘了去参加我的订婚仪式啊，过两天我会派人把请柬给你们送过去，这几天我要一直忙着筹备宴席了，就没空和你们相聚了，届时千万要来啊。”他们其余三人都说了必到，然后四人互相说了“再见”，都各自回去了。
　　第二章：居无事高堂促归
　　胡韵声与朋友分别后径直回到住处。那是他父亲以前的一个知交同僚家里，他父亲这同僚姓薛，曾经也做过一省中的大员，如今已近古稀之年，辛亥革命以后在家不仕，深居简出，以读书写字，调儿弄孙为乐。胡韵声称这位薛老先生为世伯，老先生待他也甚是亲厚，老先生的儿子们都比他年长十几岁，他便呼之为世兄，薛老先生和儿子们平时对他多有照顾，但整个大宅院里只有老先生的二孙子薛兆铭和他最是谈得来。他们家是一座南北纵深很长并带有东西两个跨院的四进四合院，拥有这样的院落，在整个北平城也算是大户人家了。胡韵声住在东跨院，这所院子原来是薛家一位教书先生住的地方，院子里有那位先生栽的一株垂丝海棠和一株桂花。此时正是桂花的开花时节，满院子飘满了桂花醉人的浓郁香气，而东边邻居家中生长旺盛的香樟树，杈杈桠桠的枝叶伸出墙壁这边来，给院子里增添了一种清幽别致。他住的这座院落并不大，长宽大约两丈，一排两间屋子，西边的一间是他会见朋友，煮茗谈话之所，东边当作卧室和平时看书的地方。不过他却觉得这样正好，院子大了，房间多了，反而显得凄清。孤身做客的人最易感到寂寞，自他四年前只身一人带着父亲的书信来到北平求学，托依薛老世伯庇下，再到如今学成毕业，这期间他时不时的想起家乡的风物和亲友，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平易的性格中带着一股天生的倔强，每次家人来信问他境况如何，他都是回复一向都好，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毋须挂念。
　　此刻胡韵声走进房间，看看屋里的小挂钟已接近八点，过了薛家平常吃晚饭的时间。他于是拿出抽屉里前天吃剩下的糕点，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顺手抄起一本《漱玉词》，一边吃一边翻看。十几分钟后，只听屋外有一个声音叫道：“胡少爷，您还没吃晚饭吧，我叫厨房给您热了一碗莲子粥和几个小菜，这就给您端过来了。”说这话的人是王四，他是宅院里的门房，薛老先生曾嘱咐过他，胡韵声那天回来晚了让他多留意留意，问他是否吃过，给他重做一份饭菜。胡韵声走出来，接了饭菜，道了声“劳驾”，把饭菜放在客厅里的红楠木桌子上，坐下吃了起来。不一会吃完饭，又走回了书桌旁。他那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什么电影杂志、新闻报纸、中外书籍，不过摆得最多的却是词章小说，什么《红楼梦》、《水浒传》、《西厢记》、《儒林外史》、《花月痕》、《儿女英雄传》等，都是古典传奇小说一类的。他这次拿起一张报纸接着看，翻来翻去，那上面无非是一些社会时事、奇闻异事、花边新闻、侦探小说等他不太感兴趣的内容。翻到最后一版时，只见报纸尾端赫然写了几行大字：“本周六周日，春明剧院将在北平开展为期两天的《桃花扇》选段巡演，各位主角表演精湛，技艺高超，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座位有限，请诸位有意观看的朋友提前预订！”他看完这则戏曲广告，心想孔东堂的《桃花扇》情节和词章在前人创作的传奇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表面是写李香君与侯方域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实则是缅怀故国，痛骂奸臣，歌颂忠贞之士的一部佳作，倒是可以一观，只是周六恰巧是弘毅的订婚仪式，两下里冲突，不免遗憾错过了。
　　随后，扔下报纸又去翻看那本李易安的词集，翻了几页，看到一首《鹧鸪天》，正是咏桂花的，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桂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吟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心道：“这首词把桂花描写得传神阿堵，即是写花，又似写人，像一个温柔恬淡，香远益清的少女一般。“第一流”、“冠中秋”，作者以桂花自勉自喻，李清照自然算得人中“第一流”的女杰了。只是怪道擅写香草美人的骚人屈原，却为何在洋洋洒洒几千言的《离骚》中不加以收录呢。”出了一会儿神，只听当当当几下，挂钟响了，抬头一看，指针正指着十点钟，夜已深了。于是便合上书，胡乱收拾了一下，匆匆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仰起身子却感到浑身酸痛，就又躺了下来。睡到十点，听见门外“笃笃笃”的有人在敲门，忙披上衣服，趿着鞋子上前开门。打开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与他相善的薛兆铭。
　　薛兆铭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十九岁少年，比他小了三四岁，按辈分倒应该喊他一声叔叔，不过他们年龄相若，彼此只称对方名字。他兴趣广泛，下棋看戏，看外国电影，游山玩水，无所不爱，完全继承了老北平人那“乐一点”的性格。
　　薛兆铭看着胡韵声笑道：“这么晚还没起呢。”胡韵声道：“昨天和朋友出城去西山玩得高兴，回来晚了，今早醒来，浑身酸痛，就又躺下睡到了现在。对了，你一上午找我什么事？”薛兆铭道：“也没什么事，报上说这周六要在春明剧院搬演《桃花扇》，我订了两张戏票，到时想请你一起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