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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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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一走,萧岁延立刻像底下扎了针刺,迅速下了床榻。
重华殿内已经有了随处走动的内侍,都穿紫衫,脑袋顶着卷脚襆头,全装扮作天武军的武官派头。并不见宫女,想来如今都是跟着太上皇演兵营的戏码,没有宫女的戏份。
昨夜一脚溜走的冯居简,早上也来当班了,见到萧岁延便叫一声:“国夫人,小的带您洗脸更衣去。”
萧岁延倒是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衣物,也并不是国夫人制式的礼服袍帔,而是和他们一样的武官紫衫、破旧皮甲。看来她也得入乡随俗。
冯居简捧上衣物时,好奇偷眼打量,瞧见萧岁延头上襆头和发丝乱了,一阵胡乱猜测,又见身上仍是齐齐整整,不知是不是事后补救。
明明叮嘱她昨夜待在狭屋里别出来,结果早上便听说,这位国夫人躺上了龙床,惊得冯居简早上牙都没剃干净就过来瞧了。
更稀奇的是,早上太上皇登上明远楼时,竟然困得,眼皮子抬都抬不起来。
前些年没疯的时候,也没听说太上皇沾荤腥。刚身子好转那会儿,脑筋已经不对了,可也没对重华宫的阁分娘子动心思啊……难不成就是因为没见着新鲜的?
不过瞧着她衣裳还严丝合缝的,没脱衣服,那是能做些什么呢……
又往下看,这才发觉她袍角的裤子破了,问:“国夫人这腿……”
萧岁延才想起来,昨天那捕兽夹上全都是锯齿,原本是钻心疼的,可后来见到太上皇过于紧张,又是想策略,又怕他手上突然有什么动作,竟然把疼痛都忘了。
不用她说,冯居简也明白了,要不是晚上闹起夜,怎么会踩到这个。不踩到这个,怎么惊动那位。不惊动那位,怎么躺到龙榻上去的。
冯居简:“今日小的去请示请示陈殿头,看能不能把捕兽夹都取了,不过这也都是太上皇下的令,不一定能奏效,所以还是请国夫人白日里去记记方位,晚上起夜别再踩到就是了。其实最好睡前就别喝水,若不然……”若不然,再给叼去了,可不一定像这次混得过去呢。
萧岁延看他那一脸鸡贼的模样,偏过头,抱了衣物去了殿上西间。
打开裤腿时,才发觉青肿了一个圈,像极了婴儿脚上箍了个青绿镯子。
其实只要走得慢,也不怎么疼。
静下来,想的还是家里。现在就不知,母亲接到了她的消息可有下一步行动。
眼下重华宫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戒备必不如大内森严,她要想个办法与家人通上信。
等她出来的时候,冯居简刚和一名满脸带汗的假武官说完话。
萧岁延先是打听:“冯中官,平时我若想与家里去信,可有阻滞?”
冯居简:“这重华宫里头发生的事,说出去都要贻笑大方的。”他压低了声音,“现如今丢的都是官家与太皇太后的人,那些半路拉来陪玩的大臣,管不住嘴也就罢了,毕竟本朝不斩士大夫。但宫里人,是一点风声不能走漏。”
萧岁延:“真没半点办法?”
冯居简眼珠子转一转:“您是国夫人,昨夜躺在太上皇的床榻上,而太上皇又是重华宫的天,若不然您试着吹吹耳边风。”
萧岁延:……
真是不够命去送的。冯居简这里靠不住,只能从长计议。
冯居简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过去了。”
萧岁延:“去哪?”
冯居简:“今日守城大捷,处决贼首,太上,啊,是殿下要您去看呢。”
萧岁延讶异:“昨天不是还没策略,早上他说要去城墙上看,怎么现在就大捷了?”
冯居简嘿嘿一笑:“神奇吧,太上说打完了,我们猜啊,可能是在他脑袋里打完了,也许呢,昨天晚上得了国夫人,将国夫人当作了敌方,这样一场酣战下来,可不是舒坦了。反正呀,现在就说要杀人。”
这一句话转了三个弯,萧岁延的情绪也转了三个弯。萧岁延刚想起疯子早上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惊惧加上羞耻还没有一瞬,又听到了“杀人”。
这冯居简,真是不如她死前那段时间老实。
“杀人?还得有人装死吗?”
冯居简:“装死?若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惜,杀人就是真的杀人。”
他说得平淡,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恐惧胆怯,也没有痛惜人命。但萧岁延头顶有如浇下一盆冰,在这冬日渐冷中,感觉到酷寒。
自己先前,还是将这位疯皇想得过于简单了,昨晚上言谈间自己还生出了怜悯。但她才来了一夜,又能真了解他的什么呢。
冯居简催促她一起去明远楼。
明远楼在重华宫后苑的最北端,也是最高的阁楼。从宫道走近后苑时,就闻到了浓浓的焦味,去了之后,萧岁延就发现,上一世原先种植的奇花异草,现在全都尸骨无存了。
黑灰色的枯枝挂在头顶,假山珍石倒还挺立着。放眼望去,万岁山上流下潺潺小溪,跨明远楼而过——应该就是昨晚太上皇所说的,上游有山,城下有河。
滩涂在哪里呢,找到了,明远楼前有两个水缸,内侍为了以防万一,轮番地打水浇山,为的是不让风把焦枝焦叶吹过来,再点燃亭台楼阁。尤其是明远楼,点了以后怎么唱戏呀!
宫道上,她神情凝重,冯居简于是说,“国夫人真不用太过担心,就当是自己刑场边上看热闹的百姓,闸刀一动人头落地,还有叫好的呢。”
萧岁延蹙眉:“但那都是犯了罪的罪人,叫好,叫的是为民除害。”
冯居简:“自然官家也不会准许太上皇在明远楼上草菅人命啊,外边樊楼上还能看见呢。这杀的也是大理寺刑狱里的死囚,拿过来充贼首给太上皇过过瘾,太上亲自行刑,樊楼上山呼万岁,楼上视野最好的雅间叫到天价去了。生意一好,等于为朝廷多交了税钱,朝廷还省了刽子手的人头钱,何乐不为呢。”
萧岁延咬着下唇跟过去了。
上了明远楼,只见明远楼上设了御座,御座前一条直道两边都站着两排天武军,太上皇李瞻就坐在正中间。
说他是坐,其实是倚着的,一只脚还跷在御座上,手肘放在扶手上,脑袋显得很沉重,用拳头支着。
天武军中间歪七扭八地绑着五个人,冯居简小声给萧岁延介绍:“这应该就是贼首了。”
萧岁延扫了一眼那五人,余光越过他们,看向李瞻。
他眼窝深,微低着头时,眼睛在阴影中,就看不出他是闭眼小憩还是睁眼思索。但此刻他抬起了头,印入萧岁延眼帘的是浓黑的剑眉和吊梢冷目,一副天生猛兽样。
陈辇在他身侧,被人换作“检校太尉”,也是有权势的内侍外出监军的称谓。
李瞻对陈辇说,“把弓箭给她。”
陈辇:“啊?这毕竟是宫里的女子,能有拉弓的劲道?”
李瞻本想让她射杀面前的人,但现在又改了主意:“先给她一个草靶,不成就算了,退回去。”
陈辇挑了挑眉:“要是成的话?”
御座上半晌无言,而后陈辇听见风里飘来一句轻描淡写的——
“就让她侍寝吧。”
陈辇是躬着半个身子和他说话的,明远楼上风大,早将两人的话卷走了,也没有另外的人能听清。
陈辇于是问天武军的指挥要了弓箭,他拿着也有些沉,拿过来后,饶是萧岁延身量修长,却也没有比着弓厚多少。
陈辇递过来的时候,替她捏了把汗。这薄削的身子,能拿动都算是本事。
萧岁延看着他,还有些不解。
陈辇:“咱们殿下是在考验您能不能当这个良娣,若是不成,便原路退回了。”
陈辇想着反正她拿不起来,拿起来呢,也射不中。即便侥幸射中草人,接下来也没有胆子做太上皇想让她做的事。
其实真原路退回,对谁都好。
萧岁延还不想回禁中去。
重华宫虽然乱成一团,但乱中才有转机。她心系舅父安危,如若回去,不可能再有上次的机会。
何况弓对于她来说,就是少时的玩具。
她双手将弓捧了过来。
这弓用桦皮包裹,俗称“暖靶”,军营里普通弓箭手是用不着的,只能用麻裹。上一次用舅父的弓箭已经是十年前了。
刚接过来,手便往下一沉,四周围的天武军士兵咧开了嘴笑,大概是觉得弱女子拿弓瞧着有趣。
李瞻仍旧冷眼目视着这边。
一个天武军士兵递过来一柄箭。
这箭是雉翎的尾羽,好在箭镞算轻。
萧岁延颤抖着单手拿弓,另一手搭箭,虽然艰难,可却并不需要人教。
单是她把那弓箭流畅拉开的模样,就让刚才笑她的士兵闭了嘴。
一箭射出,正中草人的头顶。
萧岁延汗颜,其实她瞄的是胸口,只是十年没有射箭了,这弓箭也不熟悉,没有把握好准头。如果能练上几个月,自己臂膊像小时候那样有力就好了。
这下没有人还用刚才的眼光瞧她了。
陈辇何止是没有小瞧她,简直脑门上一惊,转头看向御座上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