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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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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凑近,锐利直视。萧岁延不想显得太胆怯,免得他愈发疑虑,不如先怀柔,给自己搏点时间。
于是咽下唾沫,换了个语调道:“确有测略,只是……我脚疼。”
李瞻微低头一看,将那捕兽夹顺手摘去,丢在地上。
“大营知道在何处吧?”
他说话不带语调,漆黑夜里,也看不清楚各自表情。萧岁延伸出手,指一指大殿,他便当她知道,直接一个人提剑走了。
可即便捕兽夹拿开了,腿上还是钻疼。
李瞻已经走上了踏跺,偏头见人还在捕兽夹那处站不起来,沉吟一会儿,放下剑,走回来朝她腰际一伸手。
萧岁延吓了一跳,黑黢黢的夜里,一只手直探向她腰际,连忙后缩了一下身子。
李瞻懒得和她分辩,稍一用力,便将她腰环住抱起,头朝后,径直扛在肩上抱进去了。
男人的气息紧贴着,更何况这气味夹杂长久未洗的腥味,实在不甚好闻。
萧岁延一声也不敢吭,一颗心惴惴地,虾米似的卧缩身子,脑袋在半空颠着直往下垂。
耳边呼呼风声略过,就进了大殿,到了殿内他朝某处停下来,萧岁延从他身侧看过去,见他
自己伸手挑了油灯点上,一手持灯,一手抱她,也不觉得碍事。
殿内亮了起来,萧岁延就看到了黑漆的床柱,再然后她就被一把扔到了床榻上。
萧岁延现在才真的恐慌,急急后退到漆柱旁边靠着。
心想这疯子怕不是要她侍寝。
他既看出了自己是女人,记忆又错乱回到了军营里,她说是陛下派来,不等于是天子给他送来奉慰的女人,这下是自己将自己送入虎口的,真恨不能骂自己蠢材。
李瞻直接走上床来,盘腿坐下,脚上一双带泥的军靴也没脱,直指着床上的黄絁被褥,“舆图在此,你说策略。”
萧岁延愣怔几秒,瞧他目光下移盯着自己腰带,她也微微低头瞧自己。
许是因为她今天穿了行走外朝的男装,腰上系着先前女官的五品鱼袋,让他看见了,对她信了几分。
好吧,太上皇要策略,那就给,只要不是侍寝,什么还编不得。
萧岁延低头去瞧黄絁被,然后傻了眼。
上面无非是被子本身双龙腾云的纹路,她能对着说出什么花来?
不过她还是斗胆多了一嘴,“敢问殿下,咱们、咱们现在是打到何处了?”
李瞻看她的表情,就如看一只动物。似说舆图都给你了,你竟问我打哪儿。
萧岁延再咽一口唾沫,“那殿下总可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战况吧?”让她好有个判断,不然如何编来。
李瞻:“已坚守一月,城外无粮,眼看天寒,贼虏势必不能坚持。”他指着被褥,“今日已经攻城一次,他们大军三路合围,估摸有三万人,城内只有几千,我们如何守?”
萧岁延听着,倒不像他不知道如何守,而是在给自己出题。
萧岁延只能硬着头皮问:“城内粮食有多少?”
李瞻:“有米万斛。”
“城内原有痴车、床驽吗?”
“可以改造。”
“武器可够?”
“嗯。”
“城下有河?”
李瞻蹙眉,觉得她问题颇多,不过仍伸手指在被褥上逡巡:“上游有山,前日下过雨,此处积水成滩涂,骑兵重甲必绕过此处,以免沉陷……”
“……他们骑兵飞快,重甲志在攻城,弓箭手极难有准头。”李瞻说完,挑眉来看她,“不过改造床弩辅以神臂弓、强弩,速度快上许多,你说得也准确。”
竟是被夸了。
萧岁延不自禁咧开嘴角示好,却被他眼神一威慑,只好思忖着把能想到的思路都说出来。
诸如喊话反间、派兵斩马腿、河里投毒,夜袭以小孩吹竹叶的口哨为令……
她也是随便说说,企盼太上皇随意听听,总不至于真打仗的人不知道如何打,还问一个刚来的,那这将领本事也不如何。
李瞻听完,也并没嘲笑,眼睛盯着床褥一直思索。
萧岁延余光觑过去,眼前这位太上皇,眼中或许真的有沟壑纵横。
若说他是装疯,这个疯法也实在与众不同。若是真疯,可能就因为是在战场上病倒的,才困在这当中了,所思所想全是如何迎敌,或许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倒是让她起了怜悯心。
李瞻盯着床褥看得专注,仿佛成了个静止的雕像,唯独中途也会下去起夜,回来不忘喝水。
萧岁延并不敢移动,起先一个时辰,还能支撑着眼皮,等到后来实在太困,便靠在漆柱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有多久,听见有人在卷外面的垂下的帘,天光也渐渐变得大亮。
她微微眯缝着眼,却见旁边的人也不知何时倒下了,一只脚伸直出了床榻外,一只屈膝就踏在床褥上,脸却正朝着她,呼吸沉重地睡着。
萧岁延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深凹下去的眼窝,想起他躺在一片白幡的素幄之中,身体早已无现在的呼吸起伏,当时她还得踮起脚看,才能满足那份好奇。
其实太上皇已经三十了,因穿着这身兵士衣裳,又搞的灰头土脸,看着也与普通年轻士兵无异。
外面卷帘已经卷到最高处撂下,很快脚步声就越来越近,萧岁延又连忙闭上眼。
“殿下,时辰到了,啊呀……这怎么有个女人?”
说话的是太上皇心腹内侍——重华宫使、内侍殿头陈辇。
他那一句“啊呀”警醒了李瞻。
萧岁延感觉到身边的那只睡狮苏醒了,却丝毫没有起床的迟滞,而是立即翻身坐起,向陈辇道:“昨夜路上捡的,说是官家派来的天使,过来送酒肉辎重。所以酒肉辎重可到了?”
“啊?啊,到了,到了。”陈辇自然是应下,待会儿再让人去给布置,要酒有酒,要粮草要弓箭要重弩,也肯定能推来就是了。
至于女人,陈辇当然知道外边给过来了一位国夫人,外面那张丙湍跟他说的,就是要给太上皇这睡狮送一块上好的肉食。
如若太上愿意,她侍寝也是理所当然的。
“殿下,依咱家看,这位估计是官家给您送入阁分的小娘子,估摸是官家顾念殿下身边无人侍奉,特特将您阁分里人送过来,好让您在这荒郊野岭,生活也得宜些。只是您想让小人如何安置她?就留在大帐中,还是送出去,又或者,退回去?”
李瞻沉默了一会儿:“倒不必急着退回。本位有了女眷,让她和兵眷住在一处,平时和她们一起洗衣做饭、砺刀剑,对守城士兵也是鼓舞。”
陈辇:“殿下说得是。那么便以‘良娣’来称呼?”
李瞻:“你去安排便是。”
陈辇想着,守城士兵的女眷,现在不就是拿重华宫后宫阁分来充么。这萧岁延昨夜才送进宫来,今晨就被送进阁分去了,怕是打了禁中那两位圣人的脸。
陈辇笑笑,“官家总想给殿下房院里塞人,这次塞到战场来了,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殿下仍如以前一样,到底是不准备动她,等守城后,再全须全眼地送回去,咱家这么说没错吧?”
萧岁延静静装睡听着,心下已经沉稳了不少。
上一世太上皇的房院都由光舜帝充实起来,太上皇不说没碰,连东宫院子怕都没进过几次,每次回宫也都住在资善堂,白日见大臣,晚上更不去阁分,好像丝毫没有那方面的兴致。
光舜帝给他安排过太子妃拣选,不过在最后拣选那日,他大发雷霆,直指一位秀女辱骂他,当众拔了她的舌头。
那秀女原是光舜帝淑妃养女,原本就要推出来给太子的,没想到辱骂了他,这下把淑妃也连累降了位份。
太子妃拣选成了闹剧,往后光舜帝便只塞人,不立妃,免得激怒他。至后来从太上皇登基到宾天,后位也都空悬着。
看来他就是对光舜帝塞人反感到了极致。
那自己也能因此逃过一劫了。
李瞻这时偏了头,打量她半晌,随后向陈辇道:“其实不过是女人,自来战场时日过久,本位倒也有了那意思。”
陈辇又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李瞻:“从前是和官家意气相争,不愿意要他给的女人,不代表本位不能要女人。”
战场枕戈待旦,确实没个发泄,心里躁火难耐,实属正常。
陈辇立即会意:“那就迟些再将她送到城内兵眷住处,先还就在殿下帐中,再多待几天吧。这位阁分娘子,昨夜风尘仆仆,想来再搬来搬去,也过于劳苦了。君民一心什么的,倒不是太急。”
李瞻嗯了一声,让人先下去了。
余光扫到旁边,似乎身边人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
虽然睡着,眉头却紧锁着,那下唇是咬破了么,颜色血红。
萧岁延不能不紧张,才刚刚放下的心又悬到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絁被。
此时眼皮上方的光亮被什么遮住,应是他的手吧,似乎他手上的热度在慢慢靠近,最后捏在她耳垂上。
萧岁延像触电般,猛地睁开眼皮,瑟缩到墙角去。
“醒了就起来,装模作样自讨苦吃。”李瞻哼一声,直接踏靴跳下床,“本位先去城墙上看,你就在这里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