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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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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见旨意宣完,捂着疼痛难忍的脑袋,便让人给扶走了。
周玉还想再和女儿说话,那之前引她进来的宝慈宫内侍,却又劝她时辰到了,还笑意盈盈地叫她“县君”。
周玉一心担忧女儿,只见她好像没事人似的,心里才能缓过来些。
走的时候萧岁延也在宫道多送了一程,问及父亲弟妹,又问及外祖母,说着还捏了捏周玉的衣袖。
周玉也明白事情严重,不再留恋。
半路上,周玉忍不住问那宝慈宫内侍,“国夫人……是个什么官?还是,嫔妃吶?”
宝慈宫内侍咂咂嘴,“这国夫人,既是女官能封的最高位,却又挨到了妃嫔的门槛。不过比下有余,国夫人底下还有郡夫人,那品阶就还不如尚宫,所以萧直笔,总算也是真真的晋升呢。”他说得也极为勉强。
周玉还是不明白:“那到底算哪头的?”
宝慈宫内侍含混道:“召侍寝就是嫔妃,不召,便是最高位的女官,您就这样想,总能好过点。”
周玉心想,已经由不得女儿了。冯中官收了丈夫二十两的折食钱,信誓旦旦说赐婚的男方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会跌到地底,现下看来是两个都中了。
再要见到他,闷棍打一顿也不解气。
然后心思一转念,那重华宫的太上皇,既然已经疯了,便不可能召幸宫女了吧?
周玉也听说了,眼下圣人们爱恩赏北伐武臣家眷,以示宽宥。原先说是赐婚,但圣人们心思多变,想一出是一出,自家也只能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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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了母亲,萧岁延从宫道上回宝慈宫时,又被等在半道的张丙湍拦下了。
张丙湍瞧着她微微躬身,“萧直笔,不,国夫人,咱今天也是被太皇太后临时叫来宣旨,意外得很。官家听说时,当下就怒了一场。您也知道,原本官家是想求太皇太后要人的,只不过因为重华宫那位,耽搁了,谁知就演变成这样。”
萧岁延脚步微顿,却不停,“便帮我转告官家,事实变化无常,小人也很无奈。”
张丙湍却紧跟着道:“话不能说尽。太皇太后为什么封您国夫人,便是留有转圜的余地。虽然现在入了太上皇房院,可逢年大赦,放出来的人也不少,夫人何愁不能回禁中呢。”
萧岁延听出了言外之意:“您的意思是,我还能回来?”
张丙湍低声说:“太皇太后想知道的,您也告诉官家,官家就想法子让您回来。”
萧岁延笑回:“是皇城司没人了吗,两位都抢着让我去打探风声。”
张丙湍笑得更诡异:“皇城司的暗哨一直在,可,洞察不了那位的内心啊。”
自古美人计好用,圣人们当然是觉得试试总无妨,而若说美人,禁中可没有比眼前这位更出挑的,至少太皇太后觉得,她能合那位的心意。
张丙湍:“现在旁人总在官家耳边嚼舌,说您不忠,那这便是一个顶好的尽忠机会。到时候官家一感念,将您舅父从北边救回来。将来接夫人回禁中时,夫人也有了名正言顺、一步登天的机会。”
萧岁延,“官家真是为我想得长远。”
张丙湍:“国夫人在官家眼里,自然是和别的后宫娘子不一样。”张丙湍又眯着眼,“从今起,官家每月二朝重华宫,御座前尽孝。届时有机会与夫人见面的。”
萧岁延嘴上逢迎,“谢官家记挂了。”
张丙湍走后,胡嬷嬷又来寻她,帮她去内人房收拾了衣服箱笼。
胡嬷嬷脸色很差,她心里也苦,可毕竟要以太皇太后为天,只得硬着头皮将太皇太后的话给她转述:“太皇太后虽说让你去重华宫,也只在重华殿做听宣夫人,仍旧是女官的头衔。只要差事办得好,照样可以按我们事前说的,为你指一门更好的婚事。”
“其实去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能躲则躲,躲不了几天,太皇太后用着旁人不趁手,自然叫你回来了。”
这倒是真的,太皇太后病重后心绪不宁,便将她叫回了宝慈宫。所以重华宫也待不过两个月,事情的发展,便又能和前世一样了。
最差也不过是这样。萧岁延并不畏惧重华宫是什么龙潭虎穴,反倒也生出了浓浓的好奇。
原本以为她还要在禁中多待一个晚上才去,没想到入睡前等来了接应的人。
这人她还认识的,就是死前一直陪着她的那内侍冯居简。
冯居简将她的东西搬上马车,解释道,“白天里太上皇醒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往重华殿送进去人,就好比在瞪着大眼的狮子屁股上抹药,那不是找咬。所以只能半夜悄悄来了。太上皇现下记忆错乱,早上一觉醒来,看见国夫人,他也以为你本来就在这殿上的,也就不会闹将起来。”
到了地方,冯居简将一个箱笼搬下来,便带着她往里走。萧岁延指了指地上遗留的那个,“冯高班这是又忘了东西。”
冯居简连忙又跑回去抱起来,再到前面引路,疑惑她为什么会用“又”这个字。
其实入重华宫,萧岁延已经熟门熟路了,即便晚上一盏灯都没有,她也能找到从前住的偏殿狭屋。
巧就巧在,这次仍然安排她住在同一间屋子。
冯居简悄没生息地给她开了门,递过钥匙去,悄声说:“如若禁中没有指明您是来重华殿听宣,小的自然将您送入嫔妃所住的阁分去。可既然您是听宣夫人,您的差使,就是得听官家宣召,那小的也没办法了。”
萧岁延注意到,他越说话,身子便埋得越低,以至于两腿直打哆嗦。
“那小的就告退了。”
萧岁延:“你不住重华殿?”
冯居简:“谁敢呢,小的们都住外面值庐。”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捂了嘴。
不过也不能怪他呀,这是圣人们的主意。他现在已经紧张得不行,在重华殿,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他不想惊醒了里面那位,万一出来扑食可怎么得了。
萧岁延绝不是不怕。只是死过一次,在皇陵待过三年,又对重华宫太过熟悉,再加之对太上皇燃起的那点好奇……
不过她还是警醒地问,“那留我一人在这儿,冯中官就没有什么要提醒的吗?”
以冯居简丢三落四的毛病,她自己要是不主动问,恐怕真的会死在这儿。
“倒有一件,十分要紧的,”冯居简想了想,双手比划出了一对数字:“今年是光舜十六年。”
萧岁延还想再问什么时,眼前的人就已经拔腿跑掉了。
光舜十六年……
萧岁延脑子里粗粗想了一遍,也关上了狭屋的房门。
今夜里因为迁宫,她戴了襆头,穿了紫义阑衫,这一般是她行走外朝的装束,和一般的内侍穿着没两样。
现在虽说和那位太上皇隔了几道殿门,她也总是怕的,于是夜里睡觉也不敢脱衣服。
原本想着最好还是等白天,殿里有人上职再出去。
可人有三急,真到解决的时候,她又实在熬不到天亮。
大殿的西间她是万万不敢去的,当下只能鼓足勇气走出来,按照前世记着的方位,摸着去院里上给内侍宫人们备着的茅厕。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
回来的路上,正按着原路走回来,却听见“咔啦”一声响。
随后自己的左小腿像刺了钻似的疼起来,这一下便站不稳,整个人朝前栽倒下去。
萧岁延忍着剧痛,回身去看——腿上竟刺了一个捕兽夹。
好在冬日里还穿着棉裤,这夹应该没有刺穿皮肉。
这铁铸的结构,以萧岁延的力气是着实弄不开了,而且方才掰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上面还有铃铛,是方便若野兽拖着捕兽夹跑走,凭铃铛声音也能判断猎物方向。
小时候在延州,她也打过猎,可万没想到有一日,她自己成了猎物吧!
眼下重华殿内外仍旧空无一人,看来并无惊动里头的“猎人”,她也不能就这样在地上躺到明天早上去,便用手摁住铃铛,拖着一条腿向狭屋慢慢坐着往前挪。
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一声口哨。
萧岁延心上一怵,站直了身子。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宝剑,静悄悄地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那冰凉的利刃从她肌肤划过,随后慢条斯理的声音逐渐靠近,凑到她耳边,十分警惕道:
“大胆贼虏,深夜来偷袭本位么?”
本位?
宝剑森寒,似乎并不想有任何迟疑。
就在剑尖向她脖颈微微移动之时,萧岁延闭上眼睛大喊:
“殿下饶命!小的是自己人……”
宝剑有瞬间停滞,而后离开了她的脖颈。
萧岁延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是蒙对了。
光舜十六年,那年太上皇还是太子,皇太后也才刚刚正位为光舜帝皇后。
本朝宫殿狭小,东宫只占一阁,因此太子殿下自称本位。幸好他自陈身份,否则便是抓瞎她也猜不到此处啊。
“自己人?”李瞻缓慢移动,没两步,已经转到她面前。
他声音低沉浑厚,总有些轻蔑审慎在里头。
萧岁延此时也不敢抬头,只能硬着头皮编道:“是,是自己人,小人是……陛下派来的天使,奉命前来……”
“送密报吗?不会是要本位收兵吧?”李瞻此时抱了剑,居高临下往下看。
萧岁延想着,太上皇做太子时,似乎每事不顺。光舜帝对他颇多掣肘,不肯放权。
小时她在延州时,就听说太上皇——太子来延州检视军情,结果正逢两军争界旗,他主张要打,光舜帝却派天使去谈和,勒令将界旗后移一里,白送疆土。
这可给太子气得不轻。
想来若是自己说“是”,这位太子殿下可真要杀了她,然后装作无事,估摸心里还想着,他日回京面见陛下,再说没见着送密报的人便是了。
于是萧岁延道:“怎么会呢,陛下是让小人传来口谕,殿下凝聚军心,不必有所顾虑,放手一搏就是了。”
“放手一搏?”对方将信将疑。
似乎他是信了?
“对,陛下遣小人奉来牛酒,犒赏三军……应该天亮就到了。小人是打了个头阵。”
萧岁延大了胆子仰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兵士站在月下,头发散乱在肩头,皮甲也穿得凌乱。
不过瞧着他对牛酒不甚感兴趣,萧岁延又将眼神迅速垂下了。
“如何放手一搏,可有策略?”
萧岁延:……
见她不说话,李瞻俯下身来,“你倒说说,天子派你一个女人前来,如何让我放手一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