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窗残阳》出墙小红杏

29、第29章

　　和永乐吃过午饭，顺道把永乐送回兰林殿后，永安独自去了未央宫。皇后正在和内务府的首领商议十日后的册封事宜，看见永安来了，于是叫她坐下来听听。永安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到时候的流程。
　　十日后辰时，裴楚楚会在太和宫听封，然后跟随太常寺卿去太庙祭告先祖，最后再返回宫里，到皇后的未央宫来拜见皇后，就算礼成了，裴楚楚就是大梁的和嘉公主了。拜见皇后结束后，裴楚楚就不能再回国公府了，而是直接就住进了皇宫，直至明年春天，跟随乌孙的使者一同回到乌孙国。
　　商量好了册封礼上的细节，皇后又开始安排裴楚楚进宫后的住处，永安见机“建议”不如让裴楚楚住永乐那里去。
　　皇后犹豫了一下，“这样不太好吧，到时候别人说我们苛待楚楚。”
　　“怎么会呢！”永安没有气馁，继续劝说，“瑾蕙不是和楚楚关系好吗？而且楚楚这几个月都见不到家人了，还不如让她跟瑾蕙住一起，这样心情也会好一点。”
　　皇后认真思考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好，到时候你们都是姐妹了，住一起也很好，就这样吧。把安排给楚楚的人都拨到兰林殿去吧，让他们也先熟悉熟悉，再派人去兰林殿把楚楚的寝殿收拾出来。”
　　“是。”内务府的首领领命之后就去安排了。
　　皇后说了很久的话，有些累了，一旁的秋娘赶紧奉茶，又帮皇后轻轻捏着肩膀。皇后稍微舒服了一些，看着永安说，“你来这儿不只是看看吧？有什么事吗？”
　　“瞒不过母后，”永安犹豫片刻，但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是谁提出让裴楚楚去和亲的，“您知道为什么最后定楚楚吗？”
　　“这件事啊，”听永安这样问，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各人的命，昨晚你父皇来这儿，说大臣们商量好了干脆你和瑾蕙都别去了，另选宗室女去。安国公府地位超然，况且安国公的母亲是长亭大长公主，算是和皇家有亲，自然最后就选定了楚楚，而且楚楚的父亲又主动说希望楚楚能为大梁分忧，这裴家都没什么意见，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永安心想果然是裴家自己同意并促成了这件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都没人问过楚楚愿不愿意。”
　　“这是什么话！”皇后喝道，觉得似乎有些不妥，给秋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宫人们带走，等只有秋娘在殿内，又放缓了声音对永安说，“徽音，你说的这些像什么话！裴楚楚受封公主，远去乌孙，是为两地百姓，这是好事。”
　　“好事？那如果是那个人是我，母后还会说是好事吗？”永安听到这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皇后“嚯”地站起了身，手指着永安，语气有些发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这些话符合你的身份吗？和亲算是国事，你父皇和大臣们自有论断，裴楚楚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是她的命！”
　　永安抬起头注视着皇后，“我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可是母后说话未免太冷血无情了，她的命？这真的是她的命吗？还是你们强加给她的？”，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却悠悠地飘进了在场三个人的耳朵里。
　　皇后扬手想打永安，被秋娘死死拉住了，“娘娘，娘娘息怒啊！殿下是无心的！娘娘！”
　　永安神色微变，但还是继续说，“母后想打就打吧！反正这也是我的命不是吗？不知道在母后心里，我的命又是怎样的呢？”
　　“萧徽音！”皇后没想到永安会说这些话，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你是吃错了什么药？！裴楚楚去和亲不是好事吗？莫非你想自己去？”
　　永安语塞了，是啊，她生什么气呢？她不想去和亲，现在她不用去了，有人去了，不管裴楚楚是自愿也好，被迫也好，反正她自己又不用去，这是好事呀！
　　可是她心里就是有个结，她们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都是别人塞给她们的，甚至自己还要装作千恩万谢的样子，感谢别人恩赐自己，安排她们原本属于自己的命运。
　　“我不想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没人问过楚楚自己愿不愿意去。”永安轻轻地说。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人的事情不要插手！”皇后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脸上依然有怒色，“不要失了分寸！有些事情，不该你管！”她见永安不说话，稍微平和了些，“明年你就十六了，说话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该沉下心了，没事的时候多在昭阳殿看书刺绣，或者来未央宫学着管事。”
　　永安想要反驳，皇后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萧徽音！你身为公主，行为说话都不应该失了公主的身份！”
　　“知道了！我先走了。”永安不想再待下去了，起身想走。
　　皇后却叫住了她，“我看你是该好好重新学习一下礼仪了，长辈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她见永安并没有理她，而是依旧朝外走着，厉声道，“站住，萧徽音！”
　　永安果然停了下来，萧徽音？她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转过身，对皇后一字一句地说，“母后，我不喜欢刺绣，我不喜欢穿红衣，我不喜欢喝那个绿豆汤，我也不喜欢一直生活在这个宫里，您为我安排好了我的命，可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喜——欢——这些！”
　　说完，皇后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往后趔趄了一下，秋娘赶紧扶住皇后，永安和皇后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永安轻声说，“您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未央宫。
　　皇后抓住秋娘的手，她有些失态，秋娘急忙扶着皇后坐下，“娘娘，喝点茶吧！”
　　皇后没有理她，而是自顾自地说，“你听见了吗？她不喜欢，她说她不喜欢。”
　　“奴婢听见了。”秋娘不知道怎么劝皇后。
　　“她说她不喜欢，我的徽音她不喜欢这些，秋娘，”皇后小声哭了出来，没有了往日端庄的模样，“徽音她，她不喜欢。”
　　秋娘轻轻拍着皇后的背，“娘娘，殿下只是和你吵起来了，话赶话的，就这么说了，实际上并不是的，殿下一直都是娘娘最贴心的呢！”
　　“是吗？”皇后的泪水冲散了她的妆容，“可是如果这是实话呢？”
　　秋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着说，“娘娘，别想太多了，别哭了……”

　　永安出了未央宫，也没跟白芷紫苏说话，就自行往昭阳殿的方向去了。白芷和紫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怎么最近自己主子老是心情不好，两人只能跟在永安身后。
　　永安走在路上，悄悄抹去了沁出眼角的一滴泪，深呼吸一口，脸上依旧满是严肃郑重，旁人丝毫看不出异常。
　　回了昭阳殿，永安吩咐紫苏去准备明日出宫的物品，顺便通知一下疾风，便把自己关进了寝殿，她想冷静一下。
　　白芷却问道，“殿下，皇后娘娘同意您明日出宫了吗？”
　　“父皇早就同意了。”永安现在并不想说话。
　　白芷有些为难，“可是，咱们是不是像以前一样还是告诉皇后娘娘一声？这，这毕竟不好……”
　　“不用了！”永安打断了她，一口拒绝，“你们去准备就好。”
　　白芷只能答应，“是，殿下。”又说，“殿下，该用晚饭了，奴婢看您累了，要不然叫人摆到寝殿来吃？”
　　永安躺在贵妃榻上，“我吃不下，你下去吧！”
　　白芷还想继续劝说，永安已经不耐烦了，“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白芷只好退出寝殿，关上了门。
　　永安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想着刚才和皇后的对话，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然后就说出了那些话。当她说完那些话后，她有点后悔，但内心又隐隐觉得痛快。不过她看见皇后的反应，她的心揪了一下，觉得自己太过了，毕竟那是她的亲生母亲，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过，皇后对她虽好，却是以爱之名束缚了她，她不喜欢。
　　“母后，母后。”永安喃喃念道，“母后你真的爱我吗？”永安说出了这句她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她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寝殿的顶部刻着描金的吉祥如意的图案，永安却觉得甚是刺眼。
　　永安不知怎的，想起了以前，那时候她还没有住进自己的昭阳殿，因为尚是年幼，随着皇后住在未央宫里。永安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几乎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父皇的疼爱，母后的关爱，兄长的宠爱，还有未央宫里触眼的繁华，都让永安不知世间还有一个字叫“愁”。
　　八岁那年的一日，她因被皇后拘在自己殿中练习刺绣，十分不悦，勉强绣完了皇后规定的图案，就到御花园去玩了。一时兴起，甩掉了跟着她的宫人，自己偷偷溜回了未央宫，她想去找自己母后。永安觉得自己母后对她特别温柔，除了会要求她安静一点，派嬷嬷严格教自己礼仪之外，永安觉得自己母后是世上最好的人。
　　她得知皇后在佛堂，于是自行过去了，结果到了佛堂外面却没有一个人，永安正在奇怪的时候，隐隐听见了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永安心里好奇，悄悄走到窗户旁边仔细听着……
　　永安倏地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让自己去回忆，她又使劲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记忆从脑海中抹去。
　　永安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已经冷透了，永安毫不在意，一口喝了下去。呆了片刻，放下茶杯后，永安走到柜子前，犹豫地伸出手拉开柜门，那条红裙暴露在永安眼前。
　　红裙做工甚是精细，想来绣娘是下了功夫的。
　　永安把红裙拿出柜子，扔到床上，她死死地盯着红裙，闭上眼睛，吐出四个字，“我不喜欢！”
　　然后拿下床头的承影剑，向红裙刺去，断肠片片飞红【1】，散落了一地。

　　次日一早，永安就带着疾风出了宫，直奔苏宅而去。
　　到了苏宅门口，苏筠已经等着了，见永安过来，远远就喊了起来，“等你好久了！”
　　“这么冷，你在屋里等着就行了！”永安下了马，跟苏筠一起进去了。
　　“早就想出来了吧？”苏筠故意这样说。
　　永安反手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呢？你娘呢？先去见你娘吧！”
　　“你今儿见不到她了，昨天她跟几位夫人一起去山上祈福了，要待三天呢！”苏筠说，“这不是正好吗？”她笑嘻嘻地凑到了永安的面前。
　　永安白了她一眼，苏筠见势说，“那你不见算了！咱们去街上玩！”说着就要拽着永安出院子。
　　“我又没说不见！”永安急忙说，把手抽了出来。
　　苏筠夸张地笑了两声，“跟我来！”带着永安去了书房。
　　在去书房的路上，苏筠问，“你跟我打赌，那你的帕子呢？”
　　“没绣好呢！”永安说。
　　“还没绣好？！”苏筠叫了起来，“都快一个月了！你不会想赖掉吧？”
　　永安反驳道，“我是那种人吗？”语气略微有些沉重，“不是出了楚楚这件事吗？”
　　苏筠听到“楚楚”的名字，瞬间没了嬉笑的神情，脸色也变得不好，“我昨日听到消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呢！”说着就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本来是担心你，或者是永乐，结果你们俩谁都不是，又落到了楚楚的头上。”
　　“你昨日去看过她吗？”永安问。
　　“没呢！”苏筠撇撇嘴，“听说昨天一早接到旨意后，安国公府就开始准备起来了，忙着呢！哪有时间见客？”
　　永安有些奇怪，“你又不是去见他们家长辈，最多去问好一句，然后就去楚楚屋里了，怎么？她自己也忙着？”
　　“他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现下高兴还来不及呢！”苏筠脸上表情很是复杂，“我看不让楚楚见人，说是要准备，其实就是怕楚楚哭诉吧！万一传到皇家耳朵里，那还得了！”苏筠心直口快，说话没有顾忌。
　　“我觉得挺对不起楚楚的。”永安觉得很是愧疚。
　　苏筠安慰她，“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啊，都是那些大臣们自己提议的，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我知道，”永安说，“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苏筠却突然笑了，“咱们这些外人倒是担心楚楚，可是听说裴家自己却跟没事人儿一样。就算是忠君爱国，自己家里的女儿好歹远嫁别国，不舍之情表露出来也没人说什么，可是人家啊，愣是一点不高兴都没有！”这话说的甚是毒辣。
　　永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裴楚楚可怜，“身不由己啊！”
　　说着就到了书房外面，苏筠推开门，程渊和高煜正在里面下棋，见有人来了，都站了起来。
　　程渊看见永安，轻声说，“你来了。”

　　备注：
　　【1】出自（宋）辛弃疾的《祝英台近·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