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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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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折
孟榴昀雾沉沉的眼睛看着他,“这就是我的心事,我现在告诉你了。”
施然哆嗦了一下,只觉得冷,刺骨的冷,他搓了搓胳膊,讪笑道:“屋里现在没有生火了吗?”他躲着孟榴昀的眼神,躲着天,躲着地,想要把自己塞进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缝,让他在温热而潮湿的泥土里,做一只冬眠的虫,醉生梦死,死也死得没痛苦。“我去让辛夷弄个火盆来。”
他这个人最怕麻烦的事情了。
孟榴昀伸手拉住了他,“没有时间了。”
施然回头,凝视孟榴昀的脸,“什么时间?”
施然脸色苍白,后退了几步,他看他,从来都真挚而热烈,两眼放光,欢天喜地,有时候偷偷的,有时候光明正大的,可是从未有一天,施然用这种茫然而畏惧的眼神看他。
孟榴昀无端一阵心痛,道:“你不要怕我。”
他站起来,走到那未熄灭的残烛边,火光在他眼中摇曳,“一切只是我的猜测,你也许是怀帝的子嗣,但所有的证据都只有这幅画,知情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永远不会开口。款款,我问你,你要安稳一生,还是要复仇?”
施然道:“我不一定是。”他一口气透过来,脑子也开始转得飞快,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不过是一张脸罢了,谁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画的事做不得真。我若真的和怀帝有干系,先皇早就要我的命了,先皇能放过我,当今皇上能放过我吗?”
孟榴昀看他,没说话。
施然被他看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一个激灵,“不是,你这么看我,难道我说中了,皇上真的要杀我?”
孟榴昀沉吟了片刻,说:“如果皇上要杀你,那也许和先皇不杀你,理由都是一样的。”
“你有没有听到地动之后,外面的小孩唱的童谣,摇星塌户,祸在正初。当年怀帝猝然崩逝,所谓空穴来风,若不是有蹊跷,怎会数十年后再提起这话。”先皇也许对于这个亲弟弟留下的孩子,怀着复杂的愧疚,然而对于刘琤来说,怀帝的子嗣这样的传闻,只是灾厄的源头,皇位下的蚁穴。
施然猛然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是不是,皇上都已经对这个起了疑心,就算我不是,他也会借着这幅画的由头杀我,对不对?”
孟榴昀道:“对。”
“所以……”孟榴昀再一次低头仔细端详那副画,纸张经年暗藏,薄而脆,纸页磨损出绒毛,好似美人面孔。他看它,用那一双带露的桃花一般的双眼,凝视情人般看它,“你要安稳,还是要复仇?”
施然悚然,问:“孟行光,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孟榴昀不稳地走过去,盖在施然的手背上。他的手指细而长,是书香门第读书人的手,只染过墨提过笔,一点薄茧都不会有,他的眼中有火光,真切而笃定,“你要安稳,我帮你,你要复仇,我也帮你。”
施然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只觉得眼眶热辣辣地,也流不出眼泪,可是还是想伸手去搓。“你简直是疯了。你不要命了吗?孟家上下百口的人,你都不要了?以后不要提这样的话了。”
孟榴昀幽幽地笑了,道:“事情一半因我而起,牵扯出这许多,并非我的本意。但既然已入了局,总要有人收场。那个人不是你,是我。我若为了孟家,就要拿你祭旗,那和为了一幅画就要我姐姐性命的那位有什么区别?”
施然看他,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好像只是在解一首诗,破一个题。这样贵重的君子,本就是藏在帷幕里,血光都怕闪到他眼睛的。
他不该把孟榴昀扯进来。他就想像这样,和孟榴昀,和邓议,和辛夷,和这丞相府里老老小小,无所事事地活下去,春天看花,冬天烤橘子。如果孟榴昀从此不来,那也行。反正以后,孟榴昀不和他一起,也能看花吃橘子,他那里的花更香,橘子更红。
施然把自己扔进怀帝的遗孤的角色里,总是觉得很诡异,对他来说先皇不是残暴的凶手,是和蔼的,宠溺待他的,又孤独的一位长辈。也许他这么想,就是认贼作父,怀帝在天之灵都得气死。
他心中暗念了一句佛,道怀帝你若真是我父亲,现在先别怪我,若是您有仇有怨,我替您老人家去报,见刘琤还不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没准我还打得过刘琤。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孟榴昀和此事无关,您还是保佑他平平安安的,永远别牵扯到这件事上。
施然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想复仇。”
孟榴昀道:“好。”他抬起手,就着残烛,点燃了那副画。
施然还没来得及喊,火舌很快地吞噬了纸张,孟榴昀松手,飞灰在他眼眸的倒影中漂浮。
结束了,他心想。
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刘琤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