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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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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折
施然在院前指使下人们斫了柏树削成木片泡在几味药里,他抬头望,下了几阵白雨,天边竟燃起如火残阳,光怪陆离,还是异象。风中隐隐有血腥之气,喧哗哭喊声到了这里只剩下个飘渺的尾巴。丞相府是刘琤登基后拨给他的,地段不甚好,在官道的最西边,显然是有些荒了,每次上朝要比寻常官员多走那么半个时辰,如今倒是安全,至少不怕乱民。
他定了定神,对旁人说:“宫里来人就尽快禀我,我去应付。你带几个人,把府里每个角门都查一遍,关死了,不认识的人一律不开。各个墙头也要看清楚了,省得有贼人逾墙作乱。另外,找个得力的,去孟府送信,就说孟二公子在我这里,对了,要找就找孟枢曜,其他的人一概不要理。”
孟枢曜是孟榴昀嫡亲的哥哥,他曾见过几面,是个很和善的人,也没有寻常世家子眼高于顶的做派,施然对他印象还挺好的,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害了自己。他一辈子也没想到孟枢曜对他客气,是家教,也是忌惮他的佞幸之名。
孟枢曜和妻子在大乱中主持家里中馈,如今兵荒马乱,孟家又几十口人,伤的伤丢的丢,又有个老太爷,探个消息都难如登天,得了施然的信,夫妻二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吴氏道:“那我们还是尽早把二哥儿给接回来……”她是个识大体的名门闺秀,官宦人家出生,自然也从父兄那里听闻过施然的赫赫威名,面有难色。
孟枢曜想了想,道:“不必。”孟榴昀要查施然,是他们兄弟二人共同的秘密。如今地动乱象,没准正是孟榴昀想要的。他这个弟弟,看似冲和端正,实则骨子里颇旁逸斜出,剑走偏锋,父亲和几个兄弟都是极稳重的人,真不知他像谁。“孟府这个惨状,行光回来如何将养?还不如在丞相府的好。”他暗自思索,当今圣上怕是不知道自家二弟这般胆大妄为,他听闻施然深受皇恩,若是孟榴昀真查出点什么,如此一来,对孟榴昀大不利,做哥哥的,自然要为他遮掩。“其余的我会去打点,尤其天家那边,能瞒一时是一时……”
孟榴昀左腿被横梁砸个正着,出了血,伤口深可见骨,就是被施然奉为神仙下凡的邓议也无计可施,用柏木固定了伤腿,库房里什么灵芝人参不要钱似的吊着,终于把孟榴昀一口气吊住了。
可是人也总不见醒,施然被召进宫两次,都是和一群老臣在一块听堪灾情况的,光是皇城,据报屋塌杀人,都有数百起,他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孟榴昀为何还不醒。刘琤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下罪己诏,抚恤灾民,免赋开仓,都是千头万绪的事情,当年先皇下罪己诏,都是把大臣们叫进甘露殿商讨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孟榴昀他爹胡子都白了大半,刘铮暂时没心思找他麻烦。
他心里想,孟榴昀说有人要拿捏他。
若说的是姚检章等人,斗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怎么样。也不至于孟榴昀到了临死关头,说这么一句话。那人,一定是孟榴昀都忌惮的人,天底下还有孟榴昀忌惮的人,那只怕要他死的人是刘琤了。
他几次想开口说皇上你直接杀了我算了孟榴昀快死你救救他吧,可话到嘴边,总是咽了下去。
他不像孟榴昀也不像刘琤,他们都是好好地教养出来厚望加身的人,谋略权术,应变之法。他呢,先皇什么也没教他,只一味养着他宠爱,学不乐意去便不去,书背不来就不背,也难怪被刘琤恨之入骨。他没什么真才实学,更不智珠在握,从来都被人摆弄至今,如今他想自己拿定一个主意,却又怕坏了孟榴昀哪里的大计。
他只能信孟榴昀了。孟榴昀绝不会害他。
他若死,他也只能掩盖行迹,走孟榴昀希望他走的那条路。
春来了,龙楼凤阁飞燕子,不知是否是地动的缘故,今年的鸟儿格外多。施然走着走着,抬头看那剪刀似的影子照在地面上,心想第一次见孟榴昀,那还是多年前一个春天。
孟榴昀那时候刚有诗名,随父兄入宫,在水边的亭子教小郡主画画。施然趴在对面浮桥的栏杆上吃枣子,把枣核扔水里,水纹一圈一圈荡到那边去。孟榴昀轻握竹管,眉眼如画,垂着睫毛嘴角含笑,桃花扑了他满头,他做梦也没想到,孟榴昀这样一个神仙人物,将来会同自己说话。
那个春天的桃花开得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