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方如梦

7、谈心

　　萧布衣醒来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光明，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客栈的床上，连被子都盖得好好的，昨晚上的一切又像一场梦也似。
　　萧布衣伸手按住额头，这一切绝不是梦，发生一次是梦，连着发生两次还要说是梦的话也太过牵强。
　　像是印证萧布衣的想法一般，一个物事从萧布衣的袖筒里掉在了被子上，不偏不倚，正在眼前，在阳光下若不是尚有淡淡的青色就几乎透明了的笛子，安魂笛。
　　萧布衣拿起笛子，笛子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就像是空气一般，明月还是把笛子给了萧布衣。
　　可是明月到底是什么人？
　　萧布衣穿好衣服下床，慢慢回想着昨天一天的经历，云山雾罩的，个个都透着神秘，昨天不觉得，今天睡清楚了想起来居然是一肚子火气。
　　可是这一肚子火气究竟憋在那里了，萧布衣也说不明白，是徐笙和那劳甚子杨员外杨小姐，是二小姐，还是明月，一个个都似乎对他不错，但是一个个又仿佛都不对劲，仿佛都有什么事情在他面前瞒着他一样，越想越生气，一股熊熊怒火烧起来，连带着肚子也带劲得跟着“咕咕”叫着。
　　萧布衣怀着一腔怒火和一腔饿火一把推开房门，房门“嘭”一声碰在了什么东西上，接着就听见掌柜的“哎呦”的在门后面叫唤。

　　萧布衣一看，掌柜的一只手捂着脸在门后面看着萧布衣一脸敬佩：“萧神仙，真是活神仙啊。”
　　萧布衣皱着眉头看着掌柜的，掌柜的没有捂着脸的另一只手递上来一个东西，大红色的封面透着喜庆：“萧神仙，我刚把杨员外的喜帖拿过来，萧神仙就开了门，真是神人啊。”
　　“杨员外家的小姐三天后成亲，杨员外本想亲手把喜帖交给萧神仙，奈何神仙你一直高卧不起，没奈何，杨员外就先回去了，让我转交喜帖。”

　　萧布衣一脸诧异，成亲！杨小姐这就要成亲了，跟谁成亲？难道是跟昨天看见的那位徐笙不成？

　　掌柜的犹自在后面唠唠叨叨：“杨小姐从小定亲的世家公子昨日到杨府求亲，真是有情有意啊，杨小姐都病成那样了一点不嫌弃，杨员外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从哪里修来这样一个女婿。”
　　萧布衣听了两句，奈何肚子不争气，“咕咕”的叫得越发大声，叹了口气不再管掌柜的唠叨，径自下楼来吃饭，一下楼，萧布衣眼角一亮，似乎看见了什么人。

　　细细看去，徐笙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冲他浅浅笑着，扬了扬手中酒杯。
　　萧布衣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在徐笙对面坐下。徐笙微微笑着，阳光下，一双眼睛微微弯着，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萧布衣看着这双眼睛，心里面暗暗叹息，倘若他是女子，看着这双眼睛大概一颗芳心从此也难逃生天。
　　叹息归叹息，当前第一要务是吃饱喝足，萧布衣看着桌上的一碟老醋花生摇了摇头，店小二适时地出现在眼前：“两位还要些什么？”

　　萧布衣举着酒杯，微微醺着看着暖暖阳光里的徐笙，笑道：“徐兄，看不出来你也是个能喝酒的，是不是因为杨家小姐要嫁人了心里面闷得慌？”
　　徐笙待要摇头，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萧布衣哈哈一笑，给徐笙把杯子满上：“徐兄，不是兄弟说一句，就凭你这般人才，若要上门去求杨员外，杨员外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你又何必如此？”
　　徐笙也略略的有些醉了，一双秋水般的凤眼有些迷离：“江南风景年年相似，然而毕竟是渐行渐远，今年不曾是旧年。”
　　萧布衣叹了口气：“徐兄，你虽掉文，我不掉文，听你这话，你心里面的人竟然不是杨小姐了？”
　　徐笙笑了，也给萧布衣把杯子满上，道：“萧兄快人快语，来，我敬你一倍，不提这些风花雪月的破事情。”
　　萧布衣哈哈一笑，一口闷干了杯中酒，拍拍徐笙的肩膀：“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为了这些事情扫了情致。”

　　徐笙笑了，看着窗户外面，秋日的天空云淡风清，对面屋檐上几个铁马被秋风吹得丁当作响，和那天的天气多么相似。

　　那天也是这么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他看着她，几年来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带她走，可是他忘了，被打回原形失去法力的她一下子坠入普通平凡的寿命中，几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瞬间，对她而言却是一辈子。
　　本来应该是红叶遍地满山清香的日子，她却已经老去，毛发干枯，一双眼睛不再有当初婴儿般的纯净与湿润。
　　看着他，她灵性皆无，像是从不认识一般，淡淡的看了两眼便转过身去寻吃的，毛茸茸的尾巴无力的扫过他的脚面，就像秋天的扫帚苗。
　　他该如何解释？一切的一切，那么的复杂又那么的简单？他来迟了，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来迟了。
　　他守着她，却守不住她的魂，就像当初她守着他，却守不住他的心一样。都说狐狸爱报复，她确确实实的报复了他一回。
　　六道轮回，她终于重坠轮回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他可以收尽一切妖精的魂魄却挡不住天道轮回。
　　他不知道茫茫众生中她从此到了哪里，不过她总算积德办了些善事，要轮回也该在凡人中轮回吧，他一厢情愿的想。
　　于是他在凡间找，找每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都不是，过尽千帆皆不是。

　　秋风吹进来，吹起眼中脉脉斜晖。
　　萧布衣看着徐笙的眼睛，也觉得萧瑟。
　　一场酒，喝的秋意缠绵起来。
　　然而悦来客栈总归是客栈，不是山高处，清泉旁，寻常人家该过的日子总归要过，寻常酒馆的热闹该发生的总归要发生，才不管你心若灵台风雅无双。

　　一阵骚乱从客栈外拥过，再有少许涌进客栈：“不好啦，不好啦，杨家小姐自尽了。”
　　萧布衣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徐笙，徐笙却微微笑了。
　　没心没肝没肺。
　　萧布衣一把拎住徐笙的衣襟，吼道：“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笙轻轻拨开萧布衣的手，神色间不变的云淡风清：“什么怎么回事？”
　　萧布衣急道：“杨晓玉自尽定然和你有关，你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
　　徐笙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她的死就和我有关？”
　　萧布衣松开手，冷冷得看着徐笙：“就算过路人听见这件事情也总得伤心伤心，阁下如此，倒是萧某看错了人。”
　　说罢，“咚”的在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徐笙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传过来：“放心吧，死不了，人的命，天注定，哪能这么容易就死掉。”

　　人的命，天注定。是谁，是谁也曾这般微晒的说过？
　　明月静静的看着萧布衣。
　　萧布衣关上房门，皱着眉头看着明月，问道：“杨晓玉到底还有没有救？”
　　明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有救没有救对你而言有什么关系么？”
　　萧布衣正色道：“人命关天，能救回来自然要尽全力来救。”
　　明月秀眉一挑：“能救是能救，不过要用你的命换她的命呢？”
　　萧布衣没想到明月这么问，看了看躺在床上一点血色皆无的杨晓玉，沉默了。
　　明月眼神复杂的看着萧布衣，说不上是高兴是失望是嘲讽是奚落。
　　然而没等明月眼中春秋过尽，萧布衣挺了挺胸，朗声说道：“既然我的命可以换回她的命，那自然是救人要紧。”
　　明月微微一哂：“萧神仙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萧布衣朗声笑道：“萧布衣的命当然值钱的很，但是当着这么一个弱女子见死不救不是大丈夫所为。”
　　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神采，笑道：“既然萧神仙都这么说了，那就拿命来吧，我取了你的命，自然还回她的命。”
　　说罢，恻恻一笑，衣袖一卷，一股阴风朝萧布衣卷了过来。
　　萧布衣壮烈的闭上眼睛。
　　那阴风到了眼前却突然停住了，明月沉声喝道：“什么人？”
　　却见徐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房中间，白衣胜雪，长发如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看尽天下沧桑。
　　徐笙见到明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说道：“小姐好端端的到这里来做甚？”
　　明月皱着眉头看着徐笙，说道：“以你的修为已脱离红尘轮回之苦，为何还在人世间惹事生非？”
　　徐笙淡淡一笑：“徐笙红尘心思未去，总得在红尘中了了这份心。”说罢看着萧布衣：“这位兄弟和徐笙有几壶酒的交情，能否看在徐笙薄面上饶了他。”
　　明月看着徐笙，又看看萧布衣，小脸拉的长长的，却掩饰不住眼中些许的笑意：“萧布衣，没想到你人缘还挺好，四处遇贵人啊。”
　　萧布衣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干干笑了两声，说道：“不是都来救杨小姐的么，怎么又扯到了萧布衣身上。”
　　徐笙和明月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不约而同的转身，不约而同的--不见了。

　　一时间房子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躺在床上的杨晓玉和傻站在地上的萧布衣。

　　萧布衣委实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能救杨晓玉的人都走了，萧布衣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向杨员外交待。

　　正在萧布衣急得嘴角冒泡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杨晓玉突然呜咽了一声。

　　萧布衣转过头，紧紧盯着杨晓玉，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杨晓玉却没有发出第二声来。

　　萧布衣失望的向门口走去，看来只能看着杨员外对牢自己号啕大哭了。想到这里，萧布衣心里面颇不是滋味。

　　正要打开房门，床上的杨晓玉凄声喊了声：“徐郎，你别走啊。”

　　萧布衣一个冷战，还未说什么，只见房门一下子被撞了开来，杨员外老泪纵横的扑了进来：“儿啊，你终于醒了！”

　　萧布衣识时务的退了出来。

　　走在大街上，阳光无限好。

　　一路上尽是对萧布衣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
　　“瞧，这就是萧神仙，神极了，杨员外的女儿都咽气了又被他施法术硬生生得救了回来。”
　　“杨员外女儿中的邪也是被他驱走的，听说是个黄鼠狼精，可厉害了，萧神仙硬生生刺了他一剑才赶跑的，当时鲜血留了一地。”
　　“萧神仙随身带的那把剑悦来客栈的三柱子偷偷拿给我看了，真正不得了，仙气四绕，是一把仙剑。”
　　“对，住萧神仙隔壁的客人还说听见那把剑晚上在霍霍的响呢。”
　　“对呀对呀，我还听说萧神仙是终南山广虚子道长的大徒弟，今年两百八十岁了，此次下山就是为民除害来的。”
　　“所以说神仙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